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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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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一月 19, 2007

《共和国告急》第一部揭露中国矿难与矿产资源流失内幕的滴血报告

简 介:
2000年,中国矿难死亡人数逾万。2001年,中国矿工企业伤亡事故11402起,死亡人数总计:12554人。2002年,“6.20”黑龙江鸡西矿难,死亡人数:115人。其时其事被世人称为“黑色六月”。2003年,全国特大矿难此起彼伏,川东北气矿井喷,一喷喷死234人!2004年、2005年,中国的矿难把13亿人的脸面撕扯得血淋涕零…… 本书是中国第一部揭露矿难内幕的滴血报告。报告文学大师何建明用12554位死难矿工的鲜血向世人宣告:中国矿难不止,则——共和国告急!

简 介:
本书曾获得中国文学最高奖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及全国“宝石”文学奖一等奖等奖项。作为第一部揭露中国矿难内幕的滴血报告,本书以血淋淋的事实揭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被金钱和利益熏黑了的心像一颗毒瘤,在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身上正迅速滋生,它驱使人们不顾一切后果地对矿山滥采滥挖,以致矿难频发,造成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死难的惨剧层出不穷。经过深入采访写就的长篇报告文学《共和国告急》10年前即已发表,藉此呼吁禁绝这类人为的悲剧继续发生,珍重普通百姓的生命,不要再为致富付出如此高昂的生命代价。本次归入“根本利益丛书”出版前,作者又进行了修订补充,增添了2000年以来若干新的矿难案例数万字,更凸显出矿难对共和国造成的极大危害。

简介:
在《共和国告急》中,温家宝曾对作品中的矿难有过特别批示。江泽民同志在谈到干部作风问题时,曾多次讲过:“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

作者简介:
何建明,当代著名作家。江苏苏州人。研究生学历,1976年1月至1989年在部队工作,转业后在中央某报社当记者、编辑。1992年至1995年,任《新生界》文学杂志主编,1996年初调《中国作家》,工作至今,先后任总编室主任、副主编、主编。
系两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者,五次全国报告文学奖获奖作者,国家图书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获得者,全国劳动模范。出版著作32部,电影电视6部。
主要作品有《共和国告急》、《中国高考报告》、《落泪是金》、《根本利益》、《部长与国家》等。



从地球诞生人类的第一人算起,发展到第一个10亿数时,这时间少说大约用了50万年。从第一个10亿到第二个10亿,大约花了50年。至1987年,全球总人数为50亿,后三个10亿,其增长的总时间竟不到50年!据联合国人口基金组织报告,当1995年的钟声敲响之际,全世界人口已接近60亿。这一个10亿只用了7年。
  人类的繁殖力连人类本身都感到不可思议。
  为此引起恐慌的不仅是人类自己。被称为“人类摇篮”的地球早已在无言地哭诉着,并用它特有的方式开始报复与惩罚人类:
  —不给新鲜洁净的空气,让人们在有毒的环境中染病患癌;
  —不给清澈甘甜的水,让人们在枯竭干裂的土地上喘息挣
  聪明的人类似乎并不怕这些。污染的空气可以净化,疾病可以医治;当甘甜的淡水失去时,他们开始向大海与地心索取……
  然而,人并非万能的主,他们可以改造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却无法再生大地母亲躯体内的“乳汁”。这“乳汁”就是当今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未来学家最为发愁的三大问题之———资源。
  人口、资源、环境,未来人类不可逾越的危机,它排列第二。
  母亲生下孩子,孩子就要吃奶。母亲只有一个,于是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揪住那对本是丰腴的乳房,拼命地吮吸着。终于有一天,乳房被吸干,孩子们濒临断奶的灭顶之灾了。
  人类与资源的关系,就是孩子与母亲乳汁的关系。
  孩子太多,食量太大,母亲的双乳已经趋呈干瘪,伤痕斑斑——这就是当今世界的严酷现实。
  在天一方的中国,作为地球大家庭的一分子,母亲在这里哺育的“孩子”更多,占世界的五分之一,而拥有的土地仅占地球陆地面积的百分之几。吃惯豆腐与咸菜的炎黄子孙们,从“文革”那场噩梦中醒来后,开始以过去无法比拟的勤劳与干劲拼命地创造财富。从7O年代末期到80年代末期、90年代初的16年间,人们感到楼房、彩电、空调、汽车和口袋里的钞票一下多了无数倍。可是,与此同时,人们又惊异地发现,冬天取暖的煤比以前少了,吃饭后“拉闸”停电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商店里的金银首饰贵得吓人,一只翡翠戒指上万元……
  工厂开始出现停产,铁路干线无货可拉,矿山像漏气的气球一个劲朝前赶的东方列车似乎发现了什么。多少年来,以地大物博的金牌引以为自傲的黄种人开始恐慌起来。他们发现,西方发达国家所面临的资源危机,几乎在一夜之间逼近中国!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了。
  “中国矿产资源形势严峻,保护资源刻不容缓!”五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矿产部部长就大声疾呼。
  这不可能!我们是世界公认的地大物博之国,难道连地球留下的遗产都会贬值和消失?
  中国面积960万平方公里,拥有世界第三大国十。
  中国发现162种矿产,其中探明储量的矿产148种,凡地球上所有的矿产资源,我们几乎都有。
  中国有大庆、开滦等世界一流的油田、煤田基地。
  中国的钨、铋、钛、稀土、硫铁矿、砷、石棉、石膏……上十个矿种资源储量居世界之首。
  所有这些,不足于证明中国是世界第三矿业大国吗?哪来“严峻”可言?
  于是,新闻舆论界与政府部长展开一次又一次对话:
  记者:部长同志,我国的资源形势究竟是怎样个状况?
  部长:从矿产资源总量而言,我们是名副其实的资源大国,仅次于前苏联、美国。但世界的资源拥有量是按人均数计算的,这样,我们就一下降到世界的第80位,人均资源拥有量不及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
  记者:按此水平和国家经济发展的现状,那么我们的近期资源形势怎样呢?
  部长:从近期看,已探明储量和国民经济发展的要求相比,形势也是严峻的。钢铁、有色与化学工业的部分大宗矿产包括铁、锰、铝、铅、锌、镍、硫、磷及钠等,虽然总储量现在能基本保证当前建设所需,但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这些矿产的产量并不能满足国家建设的需要,其中一些矿产每年都需要大量进口。
  记者:而这些矿产过去一直是我们的“拳头”产品,拥有数一数二的储量呀!
  部长:是的。还有,石油、天然气、铜、贵金属以及煤炭等重要矿产资源,虽有一定潜力,但目前可供规划开发利用的储量缺口很大。储量的增长已成为生产发展的关键问题……
  几十年前为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庆、胜利、开滦等主力油田和煤矿,大多进入了中晚期,也就是说,到2000年,这些国家能源的顶梁柱将全部或者基本进入开采能力逐步下降的衰老期。铁、铝、锌矿等生产能力也将分别消失10%至40%以上,大部分有色金属矿山开始枯竭。
  资源攸关着民族的存亡!
  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的飞速发展决定了国民经济建设的巨大躯体,需要依靠大量资源给予“输血”。谁想停止或者减少一点这种“输血”,便等于置国家与民族于死地。
  中国的资源事业已被无情地悬挂在飞速向前的车轮上!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正当中国面临资源危机的时刻,一股巨大而野蛮的抢矿窃宝风,则如龙卷风一般席卷神州大地,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而且大有越刮越猛、燎原960万平方公里的每寸土地之势!
  最初是那些零星、边角的小矿,有人用锄头与铁铲,这儿刨一块,那儿挖一勺,像轻风细雨,矿山无关痛痒;
  后来是举足越过矿界线,有人开始肩驮担挑,出现了买卖交易,矿山开始不安,在它的脚边和四周,已是嘈杂的生意场;
  再后来,是成千上万的队伍,开着汽车,打着显赫的招牌,漫山遍野地扑来,矿山陷入混乱和被动的退让,直至最后的失控。
  开凿、采伐、抽吸!永无满足永无止境地开凿、采伐、抽吸!煤田、钨矿、铜山、汞窑……无数国家重点或非重点的矿产资源基地,都在承受着空前的蹂躏,处于存亡续绝的紧急关头!
  于是,久负盛名的开滦惊呼:由于成百成千的小煤井与国家矿井争抢挖煤,大片有生煤田惨遭破坏,无法拾遗;
  于是,号称“世界锡都”的个旧告急:十几个省的民采队进入国营矿区,矿山已呈无政府状态,每天竟有价值数十万元的精锡砂被窃;
  于是,素有“中国北极”的漠河泣诉:当年慈禧派来的清兵和东洋鬼子都没有这么狠,用不了几年,富饶的金矿区将变成一堆废墟……
  于是,多少年来雄赳赳、气昂昂地鼎立在神州大地之上,支持着社会主义建设宏伟大厦,启动着共和国历史车轮前进的成百成千的国营矿山,似乎在一夜之间出现了全面的崩溃。一份份停产的报告、告急的电文,如同雪片般飞向地矿部、冶金部、煤炭部、石油部、民政部、国务院、人大常委会、中共中央……
  每一位珍惜人类资源。珍惜人类生存环境的有血性的炎黄子孙,当他了解中国矿山的现状时,都会拍案而起,忧心如焚!
  据国家矿产管理部门统计:我国7,000余座国营矿山中,处在被窃、被抢、被占领而造成停产、瘫痪或半瘫痪状态的达半数以上!其中,陷入“水深火热”的热点矿就有100多个!
  何谓“热点”?可举云南的兰坪铅锌为一例。此矿国家耗资数千万元勘察费,查明了1,400万吨的储量。这一震惊世界的铅锌大矿正处于筹建阶段,却被人乱采乱挖,在短短几年内,耗废了500余万吨高品位的富矿石,留下的是一片百孔千疮,面目全非的荒丘……
  苍天,这是怎么啦?难道一心想着发家致富的中国庶民们都变得疯了,变得连自己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不要了?变得连衣衫、裤头都不要,光着肉腚进21世纪?


第一章 走入野性谷
湘西的土匪之多,是中外闻名的。原因只有一个字:穷!穷者则为窃,窃者则为盗,盗者则为匪。
  “今天的湘西,又有人在当土匪呢!”在长沙时,有位湖南籍朋友这样对我说。
  “现在还有当土匪的?”我睁大了眼睛。
  为了探究湘西的今天,我不止一次地进行了冒险而又漫长的跋涉。
   
枯井沟里的“阿里巴巴”

  枯井沟村——一个在我记忆里熟悉的村庄。这里是个“滴水贵如油”的穷山乡。方圆十几里没有一条溪流,百姓喝的是老天下雨淤积的泥塘水。天一旱,乡亲们只得爬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担水。民国元年,村上有位出外当了洋学生的人回庄后,左看风水,右看地形,接二连三打了几口井,结果皆不见“龙王爷”出现。后来,又有几帮小伙子卖儿卖女,积攒了些钱在村边和山上掘了无数口井,可口口皆枯,枯井沟永远是贫困村,打解放以来,年年吃国家救济。1979年,为了帮助枯井沟的老乡解决千年之愁,我当时所在的部队决心在这一带为群众寻找地下水源,这里是个岩溶干旱区,经过几位水文地质工程师的普查探测,我们得出结论:桔井沟一带是有地下水的。部队下了很大的力量,走了一个又一个千年古洞,也始终没有找到地下水。最后,从地形上分析和老乡提供的资料,认为应该还有一个溶洞,结果发现这个溶洞的洞口就在我们所住的村民墨西家后边。第二天,当我们正准备向最后一个洞穴探险进军时,没想到墨西死活不让我们进去。他怒气冲冲地站在洞口说:“我决不让你们进去。这是我祖先发现的洞,决不允许你们冲撞我祖先的神灵。”
  这真是怪透了!叫大队干部来劝说也没用。我们只好停止了行动。晚上发现,墨西把我们几个人的行装从屋里全扔了出来。他是要赶我们走!
  枯井沟的老乡含着眼泪送我们走,而我们则带着遗憾和惆怅离开了这个村。
  想不到20年后的今天,我接受地矿部委派,调查群众采矿风潮的第一个采访对象,竟然又是桔井沟!
  去枯井沟,从古丈下火车后,还得走三天。在摇摇摆摆的手扶拖拉机上,我一边望着两边耸入云端的大山,一边想着进村后是否还是锣鼓喧天的“欢迎解放军同志进村”的热烈场面以及大队支书热情得发烫的贺词。当然,最想的还是墨西,他是否还那样壮实,还死守着那个“神洞”?
  “嘟嘟——”拖拉机的急刹车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到了,下车吧!”车把式对我说。果真,眼前就是我熟悉而陌生的小山村!
  “交钱吧!”
  “多少?”
  “150块。”
  “什么,才二十几里路就要150块?”我对这位车老板如此黑的价大为惊讶!
  车老板黑着脸,显然很不满意,蔑视地瞥了我一眼,说:“看你没带什么家什,我开的还是便宜价呢!快拿钱吧!不然,就把你手里的皮箱留下也行。”他看看我,露出一丝山民特有的狡黠的笑容。
  我简直把肺都快气炸了!可想想要不给,又有什么办法?瞧对方那个虎视眈眈的神色和壮实得能同东北虎比高低的块头,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为了这倒霉的采访,为了这枯井沟的“冤家”。
  “给,把我这半个月的差旅费全给你!”我气呼呼地打开皮包,把三张面值50元的新票扔给了他后,转身朝村里走去。
  “哟哟,同志,慢点走——!”他又在后面叫住我。
  “怎么,还不够!”我真火了,把皮箱往地上一放,意思是说:干脆你把这东西一起拿走算了。反正里面除了一台旧相机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稿纸之外,没有什么值钱的货!
  “同志,别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车老板一改方才那副生意人的面孔,笑着对我说:“你是作家吧?”
  我点点头,心想:怎么,对作家就可以多敲竹杠?
  “真对不起、对不起,这钱你收回吧!算我顺了你一段路。”他把三张新票还给了我。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您是来收货的大老板呢!所以……”
  大老板?收货?我听不懂他的话。
  “您没听说?哈,咱枯井沟如今是发啦!山内山外,就是连省城的人都往咱这儿跑呢!”车老板越说越来劲:“这开春季节还算是闲的呢!一到六七月份,像你这样的外乡人,我每天大概要拉上三四十个。”
  “他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啥?”我好奇地问。
  车老板眼睁得溜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像你们这样的作家都不知道!他们呀,全是到这儿收货的大老板!”
  “收什么货?这儿真发现了金子?”虽然在长沙时,省地矿局的同志对我介绍过桔井沟,可我一直不相信这个滴水难找的穷山村怎么可能成为“宝葫芦”。
  “那还有假!”车老板得意地说。
  “这么说,你和你们村全成万元户了?”我禁不住高兴起来。
  车老板眼睛眯着,直摇头:“万元户算个卵!”
  我一乐,想将他一军:“这么说,你是个10万元户!”
  他笑笑,顿了一会,说:“这么讲吧,那些外地来收货的阔佬爷们到咱这儿走一趟,一般都在这个数以上。”山民自有山民的狡黠,他把我要得到的回答巧妙地搁到了一边。
  “5000!”
  他摇摇头,说:“乘10倍!”
  我伸了伸舌头。
  “你想,他们来一趟捡那么多,进山乘我一趟车,掏个三四百元算个卵!”
  好小子,难怪他收我这么多路费还说少呢!他把我当成了走私黄金的大亨了。可惜他不知道那150元几乎是我半月工资呢!钱还在我手里。我想了想,说:“虽然我不是大老板,但总归是搭了你的车,多少你得收点!”
  “得得得!留着你给老婆孩子买米买油吧,或者请什么情妇之类的小姐们吃一顿饭用吧!”这小子还贼油。
  “喂,朋友,你给我好好说说村里的情况,墨西他还在吗?”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枯井沟的今天和我以前所认识的人。
  “喔——对不起,对不起,我可没那闲工夫,你们这些玩墨水的,一聊就没个完,而咱枯井沟这几年的事又非一两个小时能说完的!”小伙子推得干脆。他看我犯难,便说:“这样吧,到我家先歇歇脚,我老爷子在家,你跟他聊准行,反正,他整天歇在家里没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满怀信心地跟着他来到村头一栋新盖的木阁楼。小伙子把我领进他的客堂。嗬,里面的陈设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木壁和顶板全都贴着高级墙布,地板上铺着大红地毯。我一摸,是正牌的内蒙货。一组组合式家具,虽样子有点土,但用料却是城里的组合柜绝对不能相比的。此外,什么电视机、冰箱、空调、组合音响……应有尽有。
  “阿爹,您下来一下,这位北京来的作家想跟您老聊聊。”他走出房门,朝阁楼上喊道。
  半晌,上面才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管不了那么多,你看着办吧!”
  小伙子朝我摇摇头:“没法,打那年村里出现淘金发财热后,老爷子气得把党支书也辞了,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他看不惯大伙,也看不惯他的儿子。”
  “你爹就是老支书?”我忙叫小伙子带上楼,想听听当了3O年村支书的他是怎样看待枯井沟的今天的。
  走上阁楼,只见老支书老多了,可他依然穿着我11年前见过的那身装束:一身青布衫,一个旱烟袋,头上戴着一顶草绿色军帽——只是颜色已经变得发白(我记得这帽是他跟我们连长特意要的)。他仰躺在床上,裹着一条黑乎乎的被子。床头是一幅毛主席的正面画像,旁边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艰苦奋斗,勤俭建国”八个大字……
  “老支书,还记得那年有队解放军进村帮助打井的事儿?”我上前问道。
  老人抬了下眼皮,定神把我好好端详了一会儿,眼里顿时闪出一缕光泽,但即刻又阴沉下去。他是想起了20年前的事,也似乎对我有些眼熟。
  “老支书,枯井沟比以前富多了,可我感到富得不太对劲呀!你能给我说说这几年的事吗?还有村西头的那个墨西,他还把着那个神洞不放吗?”
  老人一听我这话,似乎一下找到了知音,激动得哆嗦起来。“……枯井村的事,我心里的话已经憋了好几年了,可……可就是没人听我的呀!呜呜……”他竟然失声痛哭起来。那副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那哭声,仿佛让我感到天怆地悲一般……
  许久,他才抬起头,断断续续地对我说:“那年,也不知刮的什么风,村里的年轻人都背起铺盖往外跑,去广州、深圳的都有,出去几个月,回来时不仅大包小包带着,而且带回来了满脑壳的钱钱钱。村上王贵的儿子小三,过去穿着老爷子的衣服,到深圳的香港老板那里干了一年,回来时两只手上都戴着金疙瘩。逢人就夸耀,多少钱多少钱一克。也不知咋的,向来不合伙的墨西一听这事格外起劲。他缠着小三带他到深圳去。墨西到深圳后一不找活干,二不与小三子合群,独自一个人经常到外国人住的地方转悠。没几天,墨西脸上像挂了彩似地回来了。大伙猜测他一定发了大财,可又不知道他用啥法发的。半夜里,他来回二三十趟。也不知他搞的么子名堂。这年是个大旱年,大伙过年时连一餐饱饭都吃不上,老老少少围着大队办公室,非要让我们同意把队里的3头黄牛给宰了填肚。这时辰,墨西来了,他打开一个布兜,对大伙儿说:“拿去吧,过个好年。”大伙儿一看,天!全是一叠叠10元的新票子!大伙哄地一下抢开了,差不多每人都能得三四张,那情景,就像外国有个么子电影里,对,叫阿里巴巴!咱墨西那时就像个阿里巴巴!墨西有钱这山里山外的人都知道。俗话说财大必招祸。那年腊月的十七还是十八,一群外乡人蒙着脸,带着家伙乘黑夜冲进了墨西的家。他们以为墨西在床上睡觉,便举起大刀向床上乱砍。后来发现墨西根本不在家里,这几个蒙面人便开始翻箱倒柜,结果啥都没有找到。正在这时候,在外面放风的那个人见墨西从屋后的山崖草丛里突然钻出来。放风的赶忙躲在一边。墨西不知他家里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几双眼睛正盯着他。但是他精明得很,当他点亮蜡烛瞅见屋里的东西跟以前摆的位置不一样了,便马上觉察有人。他鬼得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独自出了门,直往村外走。这屋里几个人见墨酉放在桌子上的东西闪闪发光,觉得好奇,上前划亮火柴一看,原来是几块金疙瘩!蒙面人一看这宝贝,大打出手。第二天,这事就在村里传开来,墨西的秘密也让外人知道了。后来,乡里的干部找到了墨西,问他金子是哪儿来的……
  “墨西是怎么说的?”我问。
  “你还记得解放军帮我们找水,想进墨西后宅的那个山洞吗?”老人反问道。
  “记得。”
  “啥子神洞,原来是个‘宝窟’!”老人瞪大了眼睛告诉我,这个洞里不仅有地下水而且还有金矿。
  “这下好了,桔井沟再不愁穷了!”我高兴地说。
  听了这话,老人刚刚露出的光彩又熄了下去。“穷倒是不愁了,可后面的事让人更愁!”
  “怎么讲?”
  “就在我和几个老哥跑进洞后为找到‘龙王爷’高兴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帮小年轻却在一边大打出手。你猜为么子,原来他们找到了墨西发财的宝窟!就在那条地下河的旁边,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沙沟,从这条沙沟抓一把沙子就能捏出黄豆那么大的宝疙瘩来。穷得连娘儿们都睡不动的村里人,这下可闹翻了天,抢啊,打啊,折腾了整整一天!到太阳落山时,已有四个人的胳膊、脚丫被打断砸伤,可受伤的人还在没命地同那些强壮有力的人拼抢。这桔井沟发现了金宝窟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出去的,第二天,墨西家的这个神洞内外足足聚了上千人。大伙儿个个像发了疯,连十几年不起床的80多岁老爷子也拄着拐棍来挖金。也不知是触怒了地宝爷咋的,这天中午,洞内突然一声巨响,随后石头像雨点似地朝挖金人的脑袋砸来。人们不顾一切地往洞外跑,可洞口小,人多拥挤,那些跑得慢,或者还想多挖一些金疙瘩的全都埋在了石头底下……”
  听到这儿,我的心仿佛一下被针钩了起来。“死了多少人?”
  “后来点了点,我们枯井沟死了6人,外村的5个,伤的就更多了……”老人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照片,那上面是1对年轻夫妇和1个孩子。老人指着照片说:“我的小儿子是6个中的1个。他死后,媳妇带着我的小孙子改嫁到了隔县的石门那边。小儿子贪财命里注定,可我想孙儿呀……”
  我这时才明白方才老人为什么那样悲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年我们进村,队里人都说,老支书的骨头跟大山一样硬。而如今……我不由同情起来。
  “大叔,那个墨西现在在哪儿?”
  老人摇摇头:“那晚他遇到蒙面人出走后,再也没回过枯井沟。后来有人说他在深圳走私黄金疙瘩时,被黑道上的人打断了一腿,成了疯子。如今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20年前,墨西这个人就烙在了我的记忆中,如今,这个“中国阿里巴巴”更让我发生兴趣。我非常想了解他从落后的山沟走向现代化城市过程中所经历的金钱梦。我费了好大劲,后来才在深圳公安部门主管的一家精神病医院找到了他。可惜,只仅仅是一张他的病历,一张写得特别的死亡记录:
  墨西,男,约32岁。自称湖南湘西人。1984年因走私黄金被人用铁锤致残右腿,抢光身上所带大批钱财,故受精神刺激患病癫痴呆精神病。经三个多月治疗,稍有好转。同年10月15日早,护理人员发现患者卧地不起,原已死亡三小时左右。患者鼻腔、口腔内全部是堵满的泥土。经现场察看,为患者自身行为所致。死亡当日送火葬场火化……
  啊,可怜的“中国阿里巴巴”!
  湘西的每一座山、每一条路,越走越感到神秘。这不仅仅是怀旧和好奇。因为墨西的昨天和今天,使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思索和忧虑。我决定继续往前走……
   
龙山的黑道英雄们

  不知是一部《乌龙山剿匪记》电视剧的缘故,还是龙山那儿的群山本身就具有诱惑力,总之,我喜欢这儿。那山、那高入云霄的山,那苍绿这着蓝天的山,确实有股令大都市的来客为之倾倒的魅力。但,龙山给人们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怪石奇峰的峻、险、神、奇。一座山,足够组成一个迷宫,组成一个世界。
  龙山的自然美,风光美。
  美,常常与丑恶连在一起,不知是谁这样说过。
  我踏入龙山后,听说这里出现了许多因穷困潦倒而参与偷矿抢矿,由良民变成“土匪”的人。于是,我把胆子吊在嗓门外,开始了一段不平常的闯荡……
  进山的路是条土公路。据说,山里有个新开的大矿,土公路是因此而修建的。公路两边是遮天盖月的大山,我抬腕看了下表,才下午4点多一点,可天色已暮。好在公路上有接二连三的马队和拖拉机、大解放、大挂斗等各种运输车辆,因而并不感到害怕。
  我走着走着,慢慢发现公路上的车辆蓦地少了,偶尔出现一二辆大车,也开得特别快,并且上面都有持枪的人押着。这让我感到既紧张又兴奋,大概到了“土匪”的地盘,或者是他们出山活动的时辰了。说实话,在这陌生的深山里,孤身只影,我的胆是颤着的。我一路走着,满脑子想着绿林小说里的那种主人公走进深山老林,突然从天上地上杀出一群土匪强盗,然后将他劫持到一个不知去向之处,断骨碎尸于荒野的场面。过去自己曾经也写过这类的小说情节,没想到眼下倒是真个身临其境了。
  生活比小说更奇特。拐过一个大弯,突然,前面的一个山坳里亮起了一团黄火。那黄火四周隐约可见不少人影。过一会,传来一阵参差不齐而又疯狂的歌声,细细听去,却是一首熟悉的歌:
  “……阿里!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哎!哎!哎!”
  别是山野酒吧?我不由提起精神,大步走去。
  “喔——”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公路的两旁闪出几个黑影,动作极其神速地用什么东西将我双眼蒙住,然后连推带搡地将我推下公路。
  双脚一高一低地被动地迈着,我感觉到是走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山道上。
  “放开我,我抗议你们无故抓人!”不知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抓来一条旧毛巾蒙在我的眼上,我喘着气,直感恶心。
  “妈的,叫唤么子?老子让你抗议哟!”有人恶狠狠地往我嘴里塞了块硬邦邦的东西。恶心得我差点吐了出来。这帮家伙大概拾了块擦脚布什么的塞在我嘴里了。
  “六爷,抓来一个溜子!看样子是外地来的!”
  “刮了?”只听一个嗡里嗡气的声音问道,无疑他就是六爷。
  “没呢!”
  我感觉有人走到我的眼前,大概是在打量我,几秒钟之后,突然,六爷嗡里嗡气地命令道:“刮!”
  顿时,有无数只手在我的身上搜开了。
  “一个三路货,连抽的烟都不是带把的!”搜身停止了,那些似乎第一次这样带霉气的手,报复似地给了我几拳。
  “把他的包打开!”
  我的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台照相机,就是二三百块差旅费。
  “么子油水?还不到半叠!”这句话我懂,意思是说还不够半千。
  有人在拨弄照相机。“会不会是老公?”
  “嗯?!”我口中的布猛地被抽掉。“说,你是什么人?”
  盘问开始了。我思忖片刻,回答:“我是记者!”
  “积善?哈哈,头回听说老爷们还有这份善心!”
  “瞎放妈个屁!”那个六爷显然在生他那无知到极点的部下的气。后面的话却是对我所说:“既然是当记者的,不呆在城里吃东拿西的,来这儿干么子?”
  “你们这儿不是也很好嘛,许多人靠山吃山,大发横财?”我说。
  “说话别带弯,谁他妈的发横财了?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子是两腿踩着国营矿山,双手尽往家里搬金财宝的那号人?”一把冰凉的刀搁在我的脖子上。
  沉默。
  “六爷!山上的运输车下来了,动不动手?”正在这时分,有人气喘喘地进来报告。
  “几辆车?”六爷嗡里嗡气地问。
  “三辆车。”
  “前后有没有跟帮的?”
  “没有。”
  “六爷,下令吧,他妈的,好几天没得手了,弟兄们的裤腰带都松下来了。”
  “对,三车矿石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下令吧!”
  “好吧。不过,敢在这个时候出山的车都有家伙,大伙得小心点!”六爷终于开口了。他的话刚落,只听众人一边动作起来,一边说着:“不怕,我们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有武器。
  “六爷,这人怎么办?”一个家伙搡着我问。
  “把他带到洞内,让老孙头看着。回头再处理。”六爷说。
  劫车的队伍喧喧哗哗地走了。两个人押着我七绕八绕地走了一段,然后进了一个黑乎乎臭烘烘的山洞。
  “老孙头,有个人,是外地的,六爷让你看着。我们去拿活了!”两人说完便出了洞。
  “喔……咳咳咳……”一串并不很响的咳嗽声,在洞内却如打雷—般地回荡着。“你把蒙眼的布摘了,怪闷的。咳咳咳……”这人大概就是老孙头吧?
  我庆幸碰到了一个好人,因为我能自由了。不过,当我摘下眼上的黑布时,却发现自己多么天真,那个躺在一堆干草上的骨瘦如柴的人手里持着一支土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打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他说话有气无力,口气却像法官。
  我没有回答他。心想,跟你们这些蛮不讲理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洞很大,只有几盏松子油灯在忽闪着,使人感觉阴森森的,地下有许多类似老孙头躺的干草“床”。看样子这是一个“匪”窝。
  “不会是哑巴聋子吧?或、或者咳咳……咳咳……几天没有吃饭?”
  我真不愿听这令人作呕的咳嗽。“北京来,当记者的!”我说。
  “啊——你,你是当记者的!”不想老孙头那张死人一般毫无表情的脸摹然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随后颇埋怨地说:“唉,老六他们搞么子名堂,不该咳咳……咳咳咳……不该抓你呀!你,你快走吧,他们要是拿不着的话,回来就要拿你出气的。走,走吧!”
  半途遇难的我,万没想到到“匪”窝后竟会是这个结局!老孙头越让我快走,我倒越不想走了。我感激而又关切地说:“谢谢你了。我看你病得不轻,大概呼吸道有毛病,得上医院看看,住在洞里又湿又潮,空气又不好,会加重病的!”
  老人收起土枪,苦笑着摇摇头:“山里人,有点病熬一熬就过去了。再说哪来那么多钱上大医院!”
  “干你们这一行的不是很……活泛吗?”
  “唉,一朝和尚一朝经,朝朝和尚都有难念的经。你不知道啊!”
  又一个没想到!都说强盗土匪拉出的都是金豆子,他们就这么可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下山回家好好种地,或者搞点家庭副业,走正儿八经的致富路,干吗要当让人憎恨的——土匪?”
  “什么,你也骂我们是土匪?看我咳咳……咳咳……”老孙头重新拿起土枪,欲支撑起来与我拼命,可他怎么也没起得来。“哎,土匪、土匪!可这是谁作的孽?!解放前那阵子,咱这儿十有八九的汉子出家成匪,我没去。没想到,40年后的今天,我却……呜呜……”
  又一个没想到!许久,我才问他:“大爷,你刚才的话真让我不懂。为什么解放前你都没有当土匪,可今天你却……?”
  老人用干枯的双手像孩子似地抹着泪,说:“好后生,其实,我还不到你叫大爷的年龄呢。我满找满才55岁。可你瞅我这样足有七老八十了吧?唉,说句心里话,谁愿干这种造孽的事?可我们心里有气,有气呀!”
  看着他那样,我忙蹲下身给他后背垫上一件棉衣。“你能给我说说吗?我该称呼你‘大伯’才对吧?”
  “说来话长,不过,讲给你们记者听听兴许有点用!”他长叹了一声,说:“有几年光景了。上面号召大伙发家致富,咱这儿除了山还是山,种粮没水,有木材可运不出去,日子还是那样紧巴巴的。那年不知是哪个龟孙想出个馊主意,说咱后山就是个聚宝盆,干啥不去呀!村上的人一听就来了瘾,一两天里,全村男男女女都往后山跑了。我就没去。”
  “你为什么不去呢?”
  “我能去吗?那是国家开的矿!”老人瞪了我一眼,接着说;“也不知是为什么,好像矿上没人管似的。咱村上左邻右舍的人大筐大车地往家里背那些宝贝疙瘩,后来就有外乡人来收购,一车石头就能换干半年地里活的收人。这下更了不得了,村上的村长、支书带着头,说要致富就上山。不到半年,好端端的一个国家开的矿山就被糟蹋得不像样。咳……咳咳……那天我上山,碰上了1956年与我一起上省开劳模会的矿长。这老哥一见我就扑通跪在地上朝我哭嚎道:‘老哥,你村上的人据国营矿为私有,还有没有点王法了?’我出来就管了一下,他们就把我和老伴打成这个样。”他说着,扒开衣服,那背上、腿上尽是让人用藤鞭抽的血印!“丢脸,咱村上的人丢脸呀!我找村长和村支书说话,没想到这些黑了心的人骂我是吃里扒外,还停发了我的五保户生活费。打那起,我没法儿拦阻他们,又看着这些靠偷抢国家矿石发大财的生气,就有事没事地找他们茬。今天把这辆运输车放掉气,明儿把那辆马车的轴弄坏。心想:你们坑国家,我就不让你们那么痛痛快快。后来,山上又下来人跟我们合伙干,每天趁天黑就堵在公路上,专门截山上下来的运输车和那些外地来的矿贩子……时间长了,慢慢地心狠了。这不,连你也没放过。可你不能怪罪他们,他们原来都是些好人。就说老六吧,他原跟着村长干活,可村长当上矿主发了大财后,不但一脚把他给踢了,而且还把他的婆娘也霸占了。老六没活路,就提着刀把那村长给劈了条胳膊,后来便领着那些被山上那些黑心的矿主赶下来的人,专干这黑道上的事……”
  中国自古有“逼贫为匪”之说,想不到80年代的中国竟然也有这类事。于是,我说:“干黑道是违法的事,就不怕政府来抓你们?”
  “他抓得过来吗?再说,咱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还不是山高皇帝远!”对此,老孙头满怀乐观。
  “不管怎么说,新中国建立三四十年了,再干烧、杀、抢之类的事是不光彩的。再说,你成天钻山洞睡草窝也不是个事呀!”我好心规劝他。
  不想老孙头反倒慷慨激昂起来:“真他妈的倒八辈子霉!你说谁愿意受这份罪,抹一脸黑!可人们只知道咒咱偷抢是不光彩、断子绝孙的事,而他们那些明目张胆到国家开的矿上大抢大偷,反倒是响应党的号召,发家致富,能上报,当劳模!哼!老孙头我打五几年就当劳模,可没见过这些坑国害民的人也能当妈个屁劳模!咳咳……咳咳……你们骂我们是土匪,不该干这些作孽的事,可他们呢?要我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土匪,大土匪,断子绝孙的土匪!咳咳……咳咳……你,你上山去看看,看看那儿,你就会明白我的话没错。我还要告诉你,只要那些丧天良的人不从山上撤下,我就当一辈子土匪!专门抢他们装矿的汽车、马车!哈哈……咳咳……!”
  山洞在震荡,在旋转……
  老孙头的话强烈震撼着我的心。是啊,这个世界上谁是真正的土匪,谁是真正毁坏矿山、造成民族生存危机的罪人?
  良民——“土匪”,“土匪”——良民,在当代中国,真正对号入座者该用何种经纬?
  我的心飞向了矿山——


第二章 矿山大割据
封建土壤上所产生的国家的一大特征便是割据。中华民族忍受割据之痛苦太久太深。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曾有效地控制和防止了封建的割据分裂现象在中国大地的复活。然而,中华民族长期形成的劣根病,并不是一下能铲除得了的。当稍有一点湿润的气候时,那种潜藏在民族肌体里的据他物为己有的欲念就会迅速膨胀起来,并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巨洪猛兽。
  我以为,全民性的抢矿窃宝风中所表露的多种民族心理,不仅仅是一种平均主义思潮的泛滥,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封建割据潜在意识在人们心灵深处的复苏。
  没有“独吾天下为王”的割据意识,抢矿窃宝风就不可能达到一种“无法无天”的疯狂程度。当我们巡视一下众多矿山发生的一幕幕触目惊心的事件时,结论便将十分清楚。
非法变合法——香花岭锡矿解体记

  在湘南大地,躺着一座宝山——湖南香花岭锡矿山,曾以锡的矿量之富、产量之高、质量之优而饮誉全球。
  —它的锡产品,销路畅通国内外,取得同类矿产中为数不多的免检信誉;
  —它的锡矿标本,陈列于许多国家和地区博物馆。
  —它出产的香花岭石,世上独一无二,堪称“东方绝宝”。
  从新中国的工业机器正常运转之日起,香花岭锡矿便以其丰富的矿源底子,雄居全国有数的几个国营大矿山之列。它虽在地方,却直属中央、省委领导。虽只有几公顷面积,却是一个固若金汤的独立王国,四周的高墙、铁网,象征着社会主义国库不可侵犯。在50年代至70年代,这里的一个普通矿工可以同公社书记平起平坐,一个矿长远比县长气派。那时矿山附近的农民兄弟们,即使被“老大哥”硬拉硬请到矿上呆一会,也会觉得受惊不已,激动三天。
  全民所有制一统天下的时代,吃皇粮者高一等。但是,进入80年代,这种形势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的契机便是农民们对土地所有的重新认识。承包土地,包产到户,几千年来渴望土地使用自主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他们拍手拥护中国共产党的第十一届三中全会。
  “哎,听说香花岭上的一块石头就能换一只母鸡的钱,我们去挖几筐怎么样?”一天,农闲在山坡上放牧的临武县农民刘某对一同上山的邻居李某说。
  “怎么,你想挖社会主义墙脚?当心高墙把你的脊背骨压扁了!”李某大眼瞪小眼地回答他一起长大的伙伴。
  “得啦,什么墙脚不墙脚,我爷爷的爷爷就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凭什么让这些吃官粮的人占据我们的宝山?”刘某虽比李某大几岁,但因为家境穷,连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就辍学了,如今早已够个扫盲对象了。他望着高墙和铁网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个个都穿得好,吃得饱,打心眼里恨之入骨。刘某指着那一片片虽然属于矿区却从来没有人管理的荒山坡,说:“反正荒着也是荒着,走,咱们试试能不能挖到那种宝贝疙瘩!”
  李某被他连拉带拖地上到了矿山边缘的一处荒地上。俩人藏在草丛里,提心吊胆地操起铁铲,像蚂蚁啃骨头似地半天才挖出几块石头疙瘩来。怕被矿上的人看到,他俩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后才把石头装进筐,悄悄下了山。
  “快起来!快起来!”第二天,习惯睡懒觉的李某还未从被窝里醒过来,刘某就来到了他的家,并且从口袋里取出三张“大团结”在李某面前晃动着,然后诡秘地说:“告诉你,今天一早,我将昨天从山上背回来的那几块石头往矿里的矿品收购站一背,卖了这个价!”
  “几块石疙瘩就卖了这么多呀!”李某多少有点怀疑。第二天,他也把自己扔在墙角的几块石头背到城里一卖,果真不假。收购站的人还特意问他:“这么好的锡精矿石哪儿捡的?”
  李某自然没有公开这个秘密。他比刘某多喝几年墨水,多少知道点处世的哲学。如今事情已证实,那山上的石头可以变钱,而且是变成大钱时,他的那颗“正统”的心开始颤抖了。这一夜,他怎么也唾不着。
  第二天一早,刘某还没有醒,李某倒迫不及待地上刘某家催他上山“挖石头”去。乡里乡亲的,消息哪包得住?刘某、李某上山采石发财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香花岭四周的百姓全都知道了。这里又正逢农闲,便有成百上千人来到香花岭矿山的四周边缘地带挖矿采石。那时,农民们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而且不少人是凑热闹来的。直到几天后,大伙挖出的石头都换成了能买鱼肉能给老婆孩子买新衣的票子时,才真的动心了。
  “让他们去挖吧,不就是边角的一点点零星矿石嘛!”有人向锡矿山当时的领导反映情况时,矿长颇不以为然。心想:农民嘛,就是想占点小便宜,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当时,不仅是堂堂专区级矿长,就是普通矿工也对此不屑一顾。一位工程师下班见几个浑身汗水淋淋的农民,连半块矿石都没采到,垂头丧气地躺在草丛里抽闷烟,便走过去给这几个人指点道:“找锡矿可不能像抬牛粪似地满坡跑,这得要学老鼠的样,会钻洞才行!”
  对,老鼠挖洞!即使是智力最低下者,一经醒悟,便会变得百倍地聪明。于是,锡矿山的四周开始了空前的“挖洞”大战。
  地穴深处没有铁网,没有界标,有的是越来越厚的锡矿石。
  乡亲们完全忘记了前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王国”。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张飞舞的“大团结”。没有谁比金钱更能勾起贫穷者的渴求心理。那些边角的零星的矿石不再是他们所能满足的了。他们开始抬起腿,迈进铁网之内。他们终于伸手去摸“老大哥”的后背了……
  同和乡某村这年17户上山挖矿致富了;
  坳上乡某村这年48人上山挖矿,人人都成了万元户,最多一人年收入高达5万元;
  黄沙坪乡这年组织了3个采矿队,为集体创50万元收入;
  香花乡某村17户致富户,被乡政府挂上了大红花;
  华塘镇有48户万元户,被树为“标兵”、“榜样”。
  奖励、表彰、宣传……如同给飞轮擦润滑油,“采矿致富”——成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事。第二年春播刚刚结束,临武、郴县、宜章、桂阳等地农民,丢掉锄头,换上铁锹,扛起铺盖,不约而同地潮水般地拥向香花岭矿区,而且比潮水来得更凶猛和迅速。
  还在议论穿喇叭裤怎样好看,听邓丽君歌曲怎样人迷的锡矿山上的工人“老大哥”们,这才开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喂,你们为什么到矿区来挖矿?”“这里是国营矿山,擅自挖矿是违法的!快走吧!”“老大哥”们认为一两句话就能把“农民兄弟”哄走了。但在事实面前,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威信已大不如从前了。“农民兄弟”们根本不搭理他们,照样凿自己的洞,挖自己的矿。
  一份份《呼吁采取措施刹住农民进入国营矿区采矿的报告》,送到了省政府、冶金部、国务院。上级很快有了回复:必须制止,违者重罚。
  公安局、派出所如秋风扫落叶似地将近千名个体采矿者赶出了国营矿区。但集体的则保留着。照顾关系,得留给地方一些利益——锡矿山第一次作出了让步。
  好,你让我进。国营和集体,同属国家所有,我们采矿不犯法。上!某县天南公社成为香花岭上第一个“吃螃蟹”的和敢于同国营矿山挑战的先锋。一夜间,他们成立了10个采矿队,凿了10条隧道,并且个个采矿队都是清一色的“基干民兵连”,条条隧道都像一把尖刀伸向国营富矿区。
  锡矿山吃紧了。专员级的矿长亲自下山请公社书记、主任“咪西咪西”。
  “哎呀,我的大矿长,咱们几个土包子能啃得动你们的骨头吗?放心好了,放心好了!”
  口径统一,友善而又毫不含糊。
  话不投机,矿长甩袖离席。回到办公室,一个电话打到郴州地委、临武县委。
  天南公社这下吃亏匪浅。地区冶金局、临武县委和香花岭锡矿达成的协议是让他们撤出矿山,并保证“今后不得重新在600米标高以下开矿”。高压之下,公社被迫与矿山签订“天南公社北山坑道移交书”,损失惨重。天南公社的干部们回去后为此骂了一大娘。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凭什么他们花了国家的钱吃鱼吃肉,我们就守着金山挨饿呢?
  1980年6月,天南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作出“秘密决定”——重上香花岭!
  当晚,就有一支“飞虎队”突击上山,揭开被封的窿口。第二天,后备军频频进山,并打下一口斜井,行将凿穿大矿301号地探天井。锡矿山矿长们大惊——一旦天井通风混乱,将造成不可设想的后果,当即被迫停产。受到生命威胁的“老大哥”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铁杆与木棒,“农民兄弟”也早有准备,一声铜锣响,近千名手持锄头与木棍的大伯、大嫂们拥上山头……
  双方怒目而视,一触即发。幸亏省、地工作组及时赶到现场,才避免了一场流血械斗。
  7月,郴州行政公署以行署名义召开调查座谈会,并以行署(1980)121号文给省政府打了吁请解决香花岭矿山纠纷的报告。10月24日,孙国治省长亲自主持会议,有刘夫生、曹文举两位副省长和20多名省委、厅、局负责人及郴州行署专员参加,专门研究锡矿山问题。不知哪一部门贯彻不力,社办矿数量反而从10个增加到33个,采矿人数多达2,000余人!孙国治省长听后大发雷霆——换谁都一样啊!
  1982年8月5日,省政府又一次召开省长办公会议,决定由副省长周政带头,组织省政府办公厅、省人大、经委、公安厅、检察院、煤炭厅、地矿局、冶金厅、乡镇企业局、郴州行署等组成联合调查组,一下就是40多天。如此威势,农民们哪见过?乖乖地卷起铺盖下了山,锡矿山的工人老大哥着实欢呼了一阵。
  然而,好景不长。周政副省长他们走了没几个月,“冬眠”了一阵的农民“致富大军”又纷纷重新进入阵地,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哄抢活动。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两个事实:一是省长们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二是既然上面已经开始重视了,再不抓紧挖就晚了。于是“回马枪”比以前打得十倍地激烈。当那些“小萝卜头”(下层干部)再来管他们时,他们根本不予理睬。郴县副县长周儒平上山向采矿者宣传省委关于禁止在香花岭锡矿山乱采乱挖的决定时,竟被打得头破血流。
  “谁敢再来啰嗦,下场一样!”采矿者气焰十分嚣张。
  至此,民采与国营矿山进入相持阶段。大批集体和个体采矿者已经明目张胆地占领属于国营矿山的矿区。虽然双方有时发生冲突,但国营矿仍处优势地位。
  1984年下半年开始,形势却发生了急剧变化,香花岭三大矿区的61平方公里面积上,已经全被来自附近的农民插足。临武县的19个乡镇、5个农林场绝大部分都在香花岭锡矿区内办了有色矿,而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县办矿。这就使锡矿山的抢矿风暴一下子升了级别,并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1984年至1985年,香花岭矿山之一的香花岭矿区已有民采人员3,000余人,在矿山标高48O米以上的部位,有30多个坑道是村、乡、县办矿占领着;在矿山标高385米以下的位置,也被麦市等乡镇小矿拦腰截断,国营大矿被制在385—480米标高之间,形成一个上有小矿盖顶,中有大矿采矿,下又有小矿掏底的立体采矿局面。富矿区罗卜冲地段,在不到1平方公里内总共有600多个窿口,上千农民挤在那儿争抢矿石。
  “奶奶的,咱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走,讲理去!”国营矿工中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实在咽不了这股窝囊气,跑到农民的矿井想论三分理。可是,未等他们开口,对方却已拔刀相向,“哗”地一下将几名青年职工打得伤的伤,倒的倒,一名青工不仅嘴被撕破,双腿也被打成残废。这一来,国营矿山6,000多名职工义愤填膺,集体罢工抗议。
  几个乡县的农民采矿队见势不妙,赶紧从山上撤下。但是,国营矿山这次并没有占什么便宜,他们发现一个正在建设之中的矿井损失约13万元,而更惨的是6,000多人的生活用水及全矿生产用水的水源被四周的农民切断,全矿不得不停产4天,而且还得每天用4辆消防车到几十里外的地方运水,以供几千人生活所用。
  国营矿山真正尝到了“得罪不起”的滋味了!
  无奈,他们违心地作出了最痛心的一次让步:将南吉岭、瘌子岭、铁砂坪、甘溪大桥北等地段划给县办、乡办小矿。至此,其划出的范围共计38平方公里,等于该矿自己的生产区的1.7倍!最令人痛心的是将世界上惟一的宝石——1957年,地质部矿物原料研究所孟宪民等人发现的香花石——产地瘌子岭也被弄得百孔千疮了。香花石仅储存于几十平方米面积之中。而在60年代初,地矿部、冶金部、公安部及湖南省政府早已明文规定,将此列为国家一级保护范围。
  “整个国营矿的老窝都给他们掘走了,还管啥国宝不国宝的!”职工们这样说。
  该满足了吧!可再听听农民们怎么说的:“矿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是他们让我们呢?”
  你认为你的软弱和让步可以换取他们的同情或宽容吗?你以为你的真诚和忍痛割爱可以赢得他们的感激与敬重吗?那就未免太天真了。农民兄弟们振振有辞:土地属于我们!矿山当然也属于我们!——谁说他们没有文化,不懂理论?当他们一旦认为自己是对的时候,一切都将是固执的,不容分辩,毫不含糊。更何况,摆在他们面前的路非常清楚:占领矿山就等于致富,就等于有了老婆与子孙满堂,就等于五谷丰登,洋房小楼。而失去了矿山,就等于重新回到那脸朝地、背朝天,一年挣不了几块臭汗钱的贫困世界。
  傻瓜才愿意过苦日子!
  “固若金汤”的香花岭矿真正开始了解体!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矿山的神话破灭了!
  自1984年底开始,香花岭锡矿山完全失去了国营生产的独立形式。农民的采矿队伍也不再是单一的乡办、县办矿了,他们大部分都是以有钱有权有势的“矿主”作承包。这些“矿主”有的是原来的大队支书、村长,或者是与区县某某头头有直接亲属关系的角色。这些人虽然连个行政24级干部都不是,但堂堂一个锡矿山矿长在他们而前说话时只能称“汇报汇报”。你以为你15级干部了不起吗?他只要叫上十来个人就把你搅得喊娘都来不及。
  先说说用水吧。锡矿山上用的水,必经农民的地盘。你今天要是稍对我不客气,瞧着,明天我就让你兜着走。大暑天,我断你3天水,看你脖子还硬不硬?香花岭上万名职工家属生活起居在孤山上,别说断几天水,就是一个做饭时间,没有了水,看你愁不愁?住在香花岭矿区的职工,家家都有一个大水缸,就是为应付“水荒”。矿区原来有个游泳池。小伙子、姑娘们把它当作夏天矿上惟一能去的地方。可是,如今断水了。几个胆大的“疯丫头”穿着游泳衣走出围墙和铁门,跑到山底下的小溪河里媒水。好痛快呀!雪白的大腿、丰满的胸脯、“咯咯咯”的笑声……山上山下的上千名正在凿山挖矿的男人们,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小溪河这边聚过来。有人干脆将衣裤一脱,光溜溜地往小溪河里跳。姑娘们吓得差一点连宿舍都回不了!
  再说用电。矿山用的电源是从几百里外的发电厂通过来的高压线,而各矿区的作业点与生产线上几乎没有哪处能离得开电。工人下坑道要照明,要有通风设施,要有机动运输线,有时一分钟的断电,都可能造成一场吓人的伤亡事故。这一天,一队采民在塘官铺工区将坑挖到国营坑道的主平窿去了。工人们一见情况不妙,马上组织力量强行将民采坑道堵住。这下可惹火了“太上皇”。几个农民拿来一包炸药,也不打一个招呼,“轰隆”一声巨响,国营主平窿顿时变成了一个塌倒的鸡窝。好在那一天工人提前下班,没有在坑道底下,可是也没有全部逃过这场厄运,人们发现两名值班工人像黑炭似地倒在了电线旁边一一农民们炸断了一根6,000伏的高压线……
  “啥事干不出来?只要你不让我挖矿,我就让你不得安宁!”采民们的斗争哲学非常清楚而明了。
  有一天,几个采民看中了国营坑道的一个富矿点。他们开始派人给坑道下的工人送去1,000元钱,好让他们明目张胆地进坑道挖锡精矿。工人们不愿做违良心的事,不但把钱退了回去,而且每天不分日夜地派人把守坑口。采民们看对方不吃软的,就下决心用强攻来夺取坑道。第二天,他们见工人都下坑后,就抱来大捆干柴,又在柴上倒上药剂、辣椒、柴油等,划着火柴,用有毒的烟来熏在井下作业的工人。他们一边在井口使劲拉着风箱,一边学着“地道战”中敌人军官的腔调朝洞内大声喊着:“快出来吧!再不出来,就让你们统统死在里头!哈哈哈……”工人们被迫从井下撤出,刚一撤,这些采民就“呼啦”一下占领了坑道。等你想再反过来找他们茬时,情况可就不是这个样了。1987年门月,工人夏德庆因为实在看不惯这种野蛮行为,白天与几位采民发生了一些争吵。傍晚他到工区电影院看电影,行至大门口时,突然从黑暗中窜出几条大汉,向夏德庆又是拳打脚踢,又是棍舞刀捅。夏德庆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下好了,谁见了采民的不法行为还敢说三道四吗!
  “他们是拿工资吃皇粮的,你稍给点颜色看看,他们就甩手不管你了!”一位霸占了6条国营坑道的“矿主”得意地对我说。他讲得一点不错。一些工人们的心理是:你管得了吗?矿山反正是国家的,爱偷爱抢由他们去!老子一个月工资奖金不少就行了。
  面对这些贪得无厌的抢矿窃宝者,除非你手中有千军万马,否则就别想直着嗓门说话。部级劳动模范、原香花岭矿矿长陈自强过去就是在省里部里开会,当着那么多大领导的面讲话,也从没放低嗓门。可面对疯狂的采民潮,陈矿长只得雇保镖护身。每逢他家里招待客人时,他总要让矿里的公安干警在房周围认认真真检查几遍,就差没用探雷器。这听起来像是笑话,可在香花岭这是太平常的事了。采民们用来报复矿山职工和干部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你居住的地方悄悄放上一包炸药,然后像炸碉堡似地叫你血肉横飞,死而有声!
  陈自强矿长现已调到长沙市府。他说,再不出香花岭,我和全家人的性命就会说不准哪天被炸飞在了荒山岭上……
  说什么残忍,说什么野蛮,采民们坐在窿口的石头上,一边掂着大叠大叠的钞票,一边会非常认真地朝你这么说:“这叫山地游击战!哈哈哈!百战而百胜!”
  我真的感到不寒而栗了。
  香花岭矿成了全国乱采滥挖名声最大的矿山之一。国务院的领导同志及部长们没有一个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也几乎都作过一次又一次的“批示”。至于湖南省政府为香花岭而召开的“省长办公会议”从1985年至今的十个年头里,平均每年不下一两次。郴州行署不止下过几次狠心,撤消了郴县和临武县两名县领导职务。但这儿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好转。相反,情况越来越糟。下面是我们在香花岭矿摄取的几个场面——
  荷叶冲工区:一条宽不足4米、长约300米的狭窄地段,像蜂窝似地云集着2,000余名采民,共开有窿口13个,建设工棚203个,安装碎矿设备113台,筑洗砂槽346个。采矿者几乎是头顶头,屁股顶屁股。仅此一条沟,自1984年以来,共损失锡矿石30余万吨。如今他们已是第三次“掘地三尺”了。
  香花铺工区:这里是全矿创收的拳头。但如今拳头已被割开,绝不会少于3,000的采民每天占据着这块宝地,就连离矿山主提升竖井20米处,也有人竖着一块“XXX矿”的招牌在此,名正言顺地掘井开矿。而五六个“游击队员”则不分昼夜地守在国营坑道的运输线上,一旦瞅见运矿的机车驶过,就一拥而上,将机车上的矿偷光。这差使省事,故尽管职工们一再采取措施,但收效甚微。为此,他们不得不时而开工时而停工……
  安源工区:全矿重灾区。1987年5月22日和24日两天之内,20名采民因掘穿窿顶造成大面积矿井漏水而死亡。死亡名单中,男女老少齐全,最小的为一名15岁少女。至此,该工区从未有机会再振雄风。出事当年仅为排水和清理窿路用去6个月时间,经济损失约50万,也就是说这期间有价值50万元的矿石被人抢走偷跑。
  不久前,国营矿长办公室在给中国有色金属总公司的一份报告中说:我们企业的领导人一半以上的精力用于对付乱采滥挖的事上。职工埋怨,上级埋怨,可我们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国营矿山居然成了这个样?想不通为什么共产党的天下居然有这么多人在为非作歹?想不通国家的法为什么在这里不起作用?
  “香花岭搞成这个样,我们心疼呀!想想办法吧,能不能有个‘孙悟空’来救一救!”那白纸黑字上,印着滴滴泪渍。
   
得寸进尺——钨族三角洲的陷落

  在金属家族里,有位看起来并不十分漂亮的“黑肤小伙子”,却很受人类厚爱。19世纪中叶,当有人发明了电灯后,这个“黑肤小伙子”一下走俏,成了人们获得光明的不可缺少的伙伴。进入20世纪,尤其是在一次、二次大战中以及大战后的今天,它简直成了仅次于黄金的“宝贝疙瘩”,被用来制作枪炮、火器、穿甲弹。卫星……它具有3,410℃的熔点。灯丝之所以用它,就是因为它有比黄金高3倍的耐熔力。
  符号为W的钨,由于它拥有很高的军用与民用价值,故它在国际市场很受青睐。中国是钨业大国,年钨产量占世界的2/3以上,在国际市场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从50年代起,钨就是我国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在所有出口金属产品中,钨遥遥领先。据说,中国最早的钨矿开采,始于一位专做军火生意的英国商人。他到我国的江西、广东、湖南转了一圈,回去给伊丽莎白女王写了一份报告,声称“如果将南非的金与中国的钨相比较,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中国的钨,这里有个相当于我们大不列颠那么大的钨族三角洲”!
  普通的中国人都知道自己有两个富饶的产粮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却不一定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钨族三角洲。但你要是问问历届的政府总理,也许他们会毫不含糊地告诉你:如果说长江、珠江三角洲是两颗明珠的话,那么钨族三角洲则是一颗更诱人的夜明珠!
  钨族三角洲使中国人骄傲,使政府首脑们在国际舞台上说话更硬气!
  中国在国际钨业市场一直处于垄断地位,曾使多少西方世界的商人们为之眼热!然而,进入80年代,这种局面却发生了急剧变化,钨砂价格一跌再跌,70年代每吨钨砂在70美元以上,1983年降为65美元,1986年降为62美元,到1989年1月9日公布的国际市价,每吨钨砂仅为59.5O美元。由于钨价下跌,中国每年丧失2,000万以上的外汇收入。地球上并没有哪个地方新发现能与中国相提并论的钨矿呀!对如此变化的形势,中国政府有关部门特意派出了个钨产品国际市场考察团。因为根据国际市场的预测,中国目前计划生产的钨矿量是处于非饱和状态,这时是价格最稳定并能获得最好效益的时期。可是现在的形势却并非如此,国内计划的钨产量是逐年下降,而国际市场价格却同时在下滑。这种非正常的状态连最著名的市场预测家也感到困惑。
  中国钨矿市场调查专家是抱着要挖出一个“孙猴子”的决心,前往钨产品最集中的国际交易市场的。原以为一定有哪个新发现大钨矿的国家代表远远躲在一边,不料情况并非如此。西方商人们见中国官员到来,蜂拥而至地围上来,笑嘻嘻地伸出大拇指:“谢谢,中国人够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
  嗯?难道你们不明白?“老外”感到惊诧:是你们把上等的钨砂大量投入市场,价格一再优惠,使我们大获其利呀!
  怪了,中国钨砂出口的国家计划近年丝毫没有增加呀!考察组的中国官员大惑不解。经过“挖地三尺”的调查,原来,除国家正道出口外,通过香港、台湾等非法途径出口的大陆钨砂居然近年间成倍流入海外市场,难怪钨价一跌再跌,让西方人大赚便宜。而造成中国这个钨业大国陷入困境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国人自己!
  中国官员吃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国后给冶金部和中央领导写了一份汇报材料。“到实地查实,想法杜绝此类事!”中央领导批示道。
  调查组原计划用一个星期时间完成此行,没想下去就回不来了!北京方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电文下去,第三天就接到调查组负责人回电,上面写了这么一行字:“钨族三角洲陷落,十万火急!调查组请求延长日期。”
  其实关于“钨族三角洲”所出现的事,上面不是一点不知道,而是闻而不见,总难比亲眼所见所闻为实。
  写到此处,我们该给中国的钨族三角洲揭秘了。
  钨族三角洲指的是湖南、江西、广东三省交界处约13万平方公里面积的那块地方。这里群山起伏,叠嶂嵯峨,在“农业学大寨”那阵子,它一直被视为“穷山僻壤”。后来人们才慢慢知道原来这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世界1/5的钨矿储量就埋在这里。至1985年,这里的国营大型钨矿就有15座,其中不乏开采了七八十年历史的老矿,也有80年代新建的新矿。
  这里本来是个安宁的世界,别称“南国小昆仑”,意思说很少有人问津此地。但打人们懂得“一块石头换两只母鸡”之日起,这“南国小昆仑”就一下沸腾了起来。当地人这样描述道:“1980年成群结队下广州深圳,1985年车水马龙上瑶岗仙汝城。”
  瑶岗仙、汝城是钨族三角洲其中两个矿。
  瑶岗仙位于湘南,虽然用不着七八小时就能到广州,但前几年忙于同港澳做生意的广东人似乎把它遗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是生意做绝了,突然有一天,一群据说是刚从巴黎回来的港商给这边的几位专玩走私货的“广东仔”提出一张货单,那货单上只有一个字:W!
  走私的“广东仔”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们要佐罗!”
  “佐罗?哈哈哈!对,佐罗!它在巴黎国际硬货市场上与家喻户晓的佐罗一样吃香!每个月你们给提供力吨!”港商挺着大肚子,举着高脚白兰地酒杯,在空中划了个十字。
  “广东仔”后来才明白:W就是钨矿石。“哪儿去采这玩艺?”对羊城的大街小巷倒着背的他们却并不知道W出在何处。
  “湖南的瑶岗仙!还有广东、江西的山里,有取之不尽的资源呀!”说来也怪,中国的许多事总是外人先知道。
  几个“广东仔”走一趟瑶岗仙,满载而归,首次出货就是40吨,折合人民币50万元,而他们到山里进货时只花了13万!轻轻一转手,37万元到了腰包里。“广东仔”赚红了眼,回家抽起一张席子,又奔瑶岗仙而来。
  这时候的瑶岗仙上还没有多少采民。但周围的农民目光敏锐,见几个外地人来了一趟,第二次一出手就租了三间民房,安营扎寨,就知道他们在山上弄到的“石头”有大油水!瑶岗仙一带的几个乡都派出了人南下。这些人回来就拍大腿:“发啦!发啦!瑶岗仙要大发啦广原来他们不仅了解到钨砂矿是海外市场的走俏货,而且直接与几个港商搭上了头,价值远高于“二道贩子”。乡干部们从口袋里掏出小电子计算器,用不着费脑筋,上面的数字全告诉了他们:假如……就可以……他妈的,土改那回也没有这回来劲呢!
  “上,这山本来就不是他们国营矿的!”农民们的理论几乎一样,就是有时加点时代气息:“没有小家,哪来大家;没有瑶岗仙,哪有国营!”
  谈判桌上,国营矿山的负责人拿出1986年新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逐条逐句地给乡干部、村干部念。
  “好了好了,咱土改那回上的扫盲班,你不用再给我扫了。”农民的首席代表是老乡长,参加革命的时间比矿长早15年。他把水烟管往桌上一捆,没说半句多余话:“道理再多,文件再大,我都见过听过,现在只有一句话:你们让不让出一块地给我们乡?”
  “嘿嘿。老乡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边吃边谈,请!请请!”文件搬开了,上来的是烤小猪,烧桂鱼,还有海参,对虾,锅巴肉……
  “先别忙乎!我一个人饱了,全乡23,000人咋办?”老乡长把菜盆酒杯推到一边去,还是一句话:“痛快些,行还是不行?”
  矿山的几位头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给吧,这等于是将自己的脖子往法律的绳子上套;不给吧,老乡长的脾气可不是好慧的。那年“农业学大寨”,瑶岗仙要造梯田,乡里劳力不够,老乡长拿着40年代签发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证”跑来找矿党委书记,说道:“天下所有的党员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实现共产主义,所以大家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眼下本乡响应毛主席号召,学大寨,劳力不够,特来搬贵矿300名虎将,请矿上大力支持。”
  “这怎么行!我们矿上的任务还重着呢,得保任务呀!”绕来绕去,矿党委书记还是两个字:“不行!”
  老乡长二话没说,回过头叫来公社武装部长,下了一道“命令”。当天晚上,国营矿山上一片漆黑,所有电源全部被人切断。
  支援不支援?不支援,行——等着点蜡烛吧!所有倒下的电线杆上,都有一个班的民兵守着。无奈,矿党委书记老老实实带着工人下山帮助老乡长义务造梯田,不过这时的人数可不是300人,得再加一倍!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应以主动为上策,法规暂且放在一边。
  国营矿忍痛割下一只“耳朵”。味道不错,第一年的全乡采矿收入,改建了一座乡政府楼,两个中学校舍,另修建大桥一座。
  既然已咬下了一只耳朵,留下另一只有何用?瑶岭乡又轻而易得一只“耳朵”。
  “耳朵”吃完,食欲大增。总不能长期这样,光有口福而不胖呀!这下老乡长来了个先斩后奏,派出5个基本采矿队,咬住国营矿山的“后臀肉”——今年指标是80万,乡干部的一级工资,乡所在镇两条街道的修缮,一个自来水站,一个邮电所,可全指望着山上这份钱哪!想想这些,他能松这口肉吗?
  无奈,国营矿恳求县、市出面解围。老乡长心里暗笑:咱乡是县、市致富的模范乡,听说现在正往省里报呢!
  放手吧,你少一块地耽误不了一年的生产任务。咱可不一样,这年不创收,明年就得遭人臭骂娘!
  OK,谢谢你放行!年底,老乡长带领300人组成的一个庞大鼓乐队,声势非同一般地来到矿长办公室,亲亲热热说了一番赞扬的话,最后敬上锦旗一面,上头写着两行字:工农亲如一家,同庆我富你荣。矿长的笑比哭更难看。
  瑶岗仙钨矿是在“和平友好的演变”中失去国营矿山的独尊地位的。相比之下,它比汝城钨矿却要少很多麻烦。
  汝城,这个湖南最靠东南角的小县,除本省人,大概没多少人知道它。不过,在采民方面,它可是大名鼎鼎。
  汝城虽小,但钨矿开采的历史却不短。早在1916年,几位荷兰人与英国人,雇了当地几十名村民,手挖肩背,开始了挖矿纪元。1949年,中原临时人民政府重工部派军代表王学凤、张春本,从旧政府手中接管此矿。当时的矿区范围东到龙虎洞,西起走马坪,南到杉木洞,北上大偏山,共110平方公里面积。解放后,国家对此矿进行扩建,成为我国重点钨矿基地之一,上交国家利税超过2,240万元,是个创汇功臣。不过,这位“老功臣”近年再设立过新功。据观察家们认为,“老功臣”也许再也没有可能立新功了,它能保持不“死”就算万幸了!
  命运如此悲哀?一点不假。
  汝城矿面积并不大,但上山非法开采钨矿砂的乡镇和个体采民却并不少。目前在矿区持有“合法”开采许可证的乡镇钨矿有力多个,采民近3,000人。
  瑶岗仙的老乡长虽然打了国营钨矿的主意,但毕竟是“光明正大”和“以理制人”。汝城人则不然,他们一上来就采取了强硬的得寸进尺行动,抢——炸——夺!这是他们的三套进攻手段。
  当采民进入国营矿区后,他们非常聪明地发现自己的手工开采方式太原始太落后。他们瞅着国营矿山用大机器开采就眼红。那铁挖手和钻机多厉害,轻轻的一抓就是一二吨矿砂!为什么他们能用我们就不能用?半夜里,一队蒙面人悄悄港入国营坑道,一条裤衩“呼”地蒙住在坑口值班的工人,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凡能扛能搬的采矿机器,稀里哗啦全被“转移”到自己的防区。第二天,从县农机厂请来几位师傅一安装,马达一响,工效提高20倍!采民们乐得在窿子里跳“迪斯科”!
  这是一群从北边来的采民,该占的都给当地人占了,总不能眼瞅着别人发财自己挨饿呀!几个运气不好的后生脸朝天背朝地躺在草地上直发愣。突然,他们的脸上、身上不知被谁撒下许多黑石灰子。嗯,他妈的,谁还有心思跟老子开玩笑!抬头一看,原来是矿井的索道矿斗从他们上面经过。“喂,有了!”一位机灵者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拍着脑门直叫。他把自己的主意跟大伙儿一说,哥儿们抱成一团,高兴得在地上直打滚。这一夜,索道上的矿斗没停过一次运转,而进入矿砂堆料场的却没几个装货的,国营矿上的人谁也没有发现这个情况。直到第四天,巡道工到矿保卫处报告说,索道中段的山头上发现三具死尸,现场验证,是一只矿斗掉落所致。护矿队马上敏感到事出有因,半夜里,他们沿索道巡视一遍,发现有三个山头上有人用木棍和铁棒在翻矿斗。死者是他们的同伙,但没有人替他们收尸。“没空!再说人死了,就是那么回事!”在这一点上,他们可真算得上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据矿山保卫处介绍,类似这样偷矿而被砸死、摔死者,每年均有。密度最高的是两个月中死了13人。至今,在汝城钨矿区因偷矿而被抛尸井下的仍有29具……
  后来有人觉得偷偷摸摸干,说不定还要丢小命,于是干脆来明的。国营矿职工在关键部位和富矿块区寸土不让,采民则发誓要“寸土必争”!
  矿区早被非法占领,国营坑道与民采矿相隔的仅一层薄薄的“面纱”,采民们这时也不愿让它留下。有着制造火药传统的山民奋然拿起土制的火药为武器,对凡阻碍他们开采和抢夺富矿地带的国营设施进行爆炸。国营矿投资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坑道、井口设备以及下九牛二虎之力建起的防范措施,被采民们的几包炸药炸得全面崩溃,一片瘫痪。以这个矿的大蒲坑口为例,全坑11个中段,有7个中段的主要运输巷道被炸毁、堵死,232个采场所剩无几,损失矿石量35万多吨,金属量924吨,等于800万元。
  一位死里逃生的工人这样描述采民野蛮炸毁国营坑口的情景:“……那天,我们正在井下采矿,一队约三十来人的当地农民强行霸占了我们的坑口,他们对正在生产作业的我们说:‘老大哥们,你们在这儿干了几年了,现在该轮到我们干了!’说着就将我们一个个强行拉出坑道。这时候,有人就在坑口的富矿部位放上几包自制的炸药,点燃后,只听一声巨响,他们打的坑道与我们作业的坑道的隔墙就被炸穿了。硝烟尚未退却,约百号采民就跑步钻进我们的采场,见钨矿就刨。我们几个工人实在看不惯,对他们说:“你们只管采砂,可把我们的设备全部毁了,少说也得三个月才能恢复生产,这样太缺德了!”他们用脚踢踢被毁的电机和通风等设备,若无其事地笑嘻嘻说:“要的就是这个样,不然你们采光了我们采什么?至于设备嘛,你们再向上面打个报告,有了钱再装,没钱呆在家里更好。反正照发工资。”回来的路上,我们路过一个采场时,一群采民突然高呼道:“鬼子来啦!快放!快放呀——!”我们还没有看清是啥事,只听几声巨响,雨点般的大小石块向我们身上没头没脑地倾泻而来。原来,这些人以为我们是前来制止他们非法挖矿的护矿队员,于是就用爆炸的手段不让我们靠近他们。直到天黑,这些人才停止了放炸药,我们才有路可通过。今天的命勉强捡回,还不知明天如何呢……”
  “炸药战”使汝城国营钨矿全面陷入瘫痪,它不仅造成了大批坑口安全设施和井下机械设备的埋没与破坏,需要大量财力和时间清理修复,而且许多即使尚未直接被炸被毁的工段,由于配套的其它工段被炸,一场山洪下来,致使全矿受害,淹井、埋坑事故屡发不尽。国营矿惟一能做的是不停地自救自护。由于这种自救自护总处在被动地位,故根本不起半点作用。你想“主动出击”?那情况就更糟。有一次,某坑口党支部书记和保卫科长,高举着“我们是共产党员,我们和人民心连心”的旗子,到民采矿上劝说他们别为了几万的小利炸掉几百万元的国营设施。“一边呆着去吧!”还没说上两句话,对方就把两位共产党员推进了一个又黑又潮的深山洞,一关就是七个多小时,连口水都没给喝。这是对“官方”的态度,至于对矿上的一般职工和那些专找他们茬的护矿队员,情况就不会是这样了,轻则一顿毒打,重则扔到山沟喂野狗,你以为一张状子往法院一送,就可以收拾他们了?“笑话,我们这儿是山高皇帝远,老子坐山为王!”他们这样告诉你。这山上他们有自己的“法律”,即让采矿就好,阻挠采矿就罚。说到做到,决不手软。
  汝城的命运是整个钨族三角洲的一个缩影,除瑶岗仙外,江西的大吉山、西华山、岿美山、画眉拗、小龙、高坪、漂塘、下垄、浒坑,湖南的川口、湘东及广东的石头嶂等大型钨矿,被得寸进尺的采民们吞食和吞没国营矿区的情况,基本相似,其中赣南的大吉山、西华山、画眉坳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仅岿美山一座钨矿山上麇集的采民就有9,200余人。这座矿山在遭受三四年的乱采滥挖之后,寿命已缩短11年。
  钨族三角洲上发生的国营矿山与民办矿山间的阴盛阳衰,必然导致我国钨业出口创汇的倒流和滑坡。由于国营矿山已无力遏制民办矿的迅猛发展和蔓延,钨族三角洲一带的钨砂经营市场也呈现一片混乱。县政府工业部门和乡政府的村办的个体的收购站比比皆是,而且都紧挨着国营矿区。采民们就像上街卖蔬菜一样容易卖掉非法所采钨矿。走私者乘机大发横财。湖南桂瑶某精选厂两名工人自1985年以来,单从济坑区小钨矿走私钨砂就达600多吨,宁乡县农民任某仅因走私偷税漏税就达32万元!据钨族三角洲十几个重点矿区不完全统计,仅1987年通过这类非法收购流失的钨砂就达12,000多吨,占这儿钨砂年产量的1/3多。如此巨量的非计划性生产的钨砂流入国际市场,不造成混乱才怪。以1987年这一年为例,农民在“三角洲”通过非法采矿所获得的总收入约5,400万元,而国家仅此一年在国际市场上钨出口创汇减少3,000万美元,加之由于这一年供大于求的冲击,造成1988、1989年钨价的猛跌,实际损失近1亿美元。这年农民采矿者掠夺式的采矿,使所有钨矿寿命缩短两年,折合损失4.5亿元。此外,这一年农民采矿者给国营矿山造成的毁坏坑口和矿山其他设备费折合3,000万元。3项损失相加,为7.8亿千万人民币之巨。
  农民采矿者所获的实际收入是国家所造成损失的负12倍!
  地球都为之倾斜,钨族三角洲能不因此而陷落吗?
   
里应外合——铜录山“孔雀东南飞”

  1981年意大利艺术家在修复著名画家波提切利的名画《春天》时,奇怪地发现画上的颜色虽经历了500余年的沧桑,可仍然翠绿如茵。经化验,方知画家当时所用的颜料乃是孔雀石粉。被称之为“天下一宝”的孔雀石不但可以用来作丹青高手的妙颜绝料,还可用来冶炼制械和做高级饰物。据中国的《中药大辞典》记载。孔雀石还有“明目,去翳利窍”之药用。
  大地奉献于人类的宝藏太多,孔雀石为其中之一。
  中国的孔雀石出产于长江南岸的湖北大冶县境内的铜录山。据科学测定,这座拥有2,500多年开采历史的古矿山,其山腹之中埋藏着含铜量达50%以上的孔雀石。据大冶县志上记载:自秦汉至南宋,历代皇帝都在此掘井取宝,著名爱国将领岳飞也曾在此冶炼制械。1966年,国家耗费巨资在此正式建立了铜录山孔雀石矿,直属冶金部领导。虽然“文革”期间不让人们发展生产力,作为矿山,这里却度过了安稳的10余年时间。
  l919年,农村政策开放以后,吃了几十年人民公社饭的铜录山农民第一次感到可以提着菜篮背着竹筐过得“活泛些”。不过,这儿山高路不通,想同广东人那样靠做生意或搞什么“官倒”之类的可不行。但山里人自有山里人的办法。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铜录山的百姓想到了身后的孔雀石。起初,人们只是到矿山排上场和公路旁的地方捡点零碎矿石而已,孔雀石也不过是少数悠闲人士拿来作桌上的观赏物。后来,不知是哪位灵通人士传出,铜录山上的孔雀石是稀世之宝,连外国人都愿出高价。于是乎,农民们像黑夜里突然看到了颗划破长空的星星,赶忙修好铁铲子、三轮车,往山上跑。
  铜录山那么大,到哪儿去采孔雀石?毫无开采知识的农民们不可能上采矿“扫盲班”,于是一双双眼睛盯住了国营矿的露采车间。这个露天车间如同一口巨大的铁锅镶嵌在蓝天之下,由于长期采掘,已经低于海平面80米。站在山巅望“锅底”,但见四壁怪石群峋,峭崖直上直下,令人头晕目眩。“铁锅”很快就被刮得精光。有人将从这里挖取的孔雀石卖给外面来的走私者,每斤价格高达20元,而且价格仍在扶摇直上。一斤石头有多大,还不是女人的拳头那么大?捡那么点点东西,就能顶一个月的拾粪钱,不干才是傻瓜呢!可是,孔雀石不是一般的普通石头,它长在铜录山上,并不是睁眼就能看到的。从“锅底”走出后,农民们开始了思索,既然面上找不到了,何不挖洞试试!
  一位工程兵出身的退伍军人郭某第一个向地球挑战。他娴熟的开山技术令村里的小伙子们敬佩不已,而更敬佩的是他居然真的挖到了孔雀石!
  这位姓郭的开拓者一下成为采民中最有权势和最富有的把头。但是他的寿命与他的“光辉业绩”成反比。当他第二次组织“钻山肚”的战斗时,大山腹中一声闷响,郭把头和另外三名同伙从此再也没有钻出地面。
  经过采矿现场的人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这里前仆后继的精神绝不亚于战场。l个人埋在地下,会有10个人继续行动。这是为什么?只为一个:挖出孔雀石,卖钱!钱,使人的生命一下显得不那么宝贵了。至1989年上半年,美丽的孔雀石下躺倒了70条生命。
  “我家有4个儿子,死了1个还有3个呢!怕啥?”一位靠挖孔雀石发了大财的老汉,当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对笔者说。
  在中国这个贫穷的国家,人们对金钱与富有的追求,仅仅用疯狂两字来形容时常显得不足。当听到这位老汉面对孔雀石的诱惑,而慷慨舍去人性,我想,即使是著名的金钱专家魏斯曼博士和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先生都会感到震惊!
  自然的富有在人类贪婪心的笼罩下,显得苍白无力,铜录山很快陷入了采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巍然高大的山峦经不住上下通力的袭击,不几时,国营矿的生产与安全受到了全面的摧残与窒息,工人不能正常上班,生产月月下降,事故频频发生。
  赶走采民,恢复矿山正常秩序,这是国营矿的惟一生路。面对“死亡”的威胁,素有“温和派”之称的矿领导不得不握紧了拳头。他们专程来到县公安局,与局长达成协议,矿山告急时,公安局立即出动。
  开始一段,这一招还算管用,漫山的民采人员一见公安局的警车出现,就像失了魂的散兵到处逃窜,国营矿山得到了很大的欣慰。但时隔不久,他们发现,见惯了猫的老鼠并不胆怯,采民们一见公安局的警车回城,就马上从草丛里、山沟边走出来,照干不误,就像躲一场雷雨似的。
  公安局的警车不能昼夜守在矿山,怎么办?“成立一支护矿队,专司其职!”公安局与国营矿商量结果,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1980年,铜录山建立了第一支“武装”,由刚刚招募到的40多名待业青年组成的护矿队出现在矿山上。这些小年轻,个个血气方刚,手持警棍和木棍(因为没有备齐),排着整齐的队伍,出没在山前山后,很像那么回事。采矿者不摸底,一个护矿队员路过,就赶忙收拾家伙往家里跑,而且一跑就是几天不回来。护矿队不像公安局,他们每天24小时在矿山上转来转去。
  护矿队成了采矿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眼瞅着那些带着大捆人民币到村里来收购孔雀石的外地人灰心丧气地离开铜录山时,更是对护矿队恨得咬牙切齿!
  “不除掉护矿队就没有发财的机会!”
  “是啊,可怎么除呢?他们是专门对付我们的呀!”
  在生意上混过几年,又因行贿而受过处理的王某,坐在一旁猛抽着烟。突然,他把半截烟蒂往鞋底上一摁,说:“除护矿队不难,不过,大伙得出点血,凑上1,000块钱,这事包在我身上。”
  “大哥,只要你能把那帮小子赶跑,别说1,000块,就是1万,我们也情愿!”几名采矿者纷纷掏口袋。
  王某带着1,000块钱,没有去找护矿队,而是去找“铁哥”梁某。
  “梁哥,如今矿上成立了护矿队,把咱兄弟们的财路全给堵住了。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使护矿队不影响我们发财!”
  “什么办法?”这几天,梁某也正在为这件事伤脑筋呢。
  “俗话说,打雁要打领头雁。我们要除护矿队,就得从队长徐北汪这个人身上做文章。”王某拿出1,000元交给梁某说:“这事你去合适,我臭名在外,人家会疑心的!”
  梁某领得此计后,把六尺大汉徐北江拉到一家小酒馆。这里,早已准备好一席丰盛酒菜。徐北汪自知当上这护矿队长,那是瞎子撞进了钱眼——碰巧。过去,他是一位干力气活的普通工人,谁拿他当回事?如今见梁某这般盛情相待,早已飘飘然了。梁某趁机又塞上几条“阿诗玛”,徐北汪乐不可言。
  “徐队长,如今你是有权有势的大贵人哪!护矿时,可得给咱兄弟行个方便罗!”梁某开始探起虚实。
  “唔?啊,好说好说,咱头回当领导,有权不用,不是过期作废吗?哈哈哈!”徐北江嘴里咬着一只山鸡腿,三分酒气三分牛气道:“铜录山有我在,你们就甭怕,到时候,一有情况,我就通知你们!”
  梁某等人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手,随即又给徐北江送上钱物。护矿队长从此实际上成了护采员队长。一个关键人物的灵魂锈蚀,使得整座铜录山矿又陷入一片灾难之中。没几天工夫,40名刚招来的护矿队员纷纷不辞而别。
  采民们在一片狂欢中加剧了采凿孔雀石的行动。这时的他们,开始懂得要想长期生存,就必须抱成一团,这样才能有效地抵抗来自矿山的有组织的“武装”。农民们已不再是几年前的散兵游勇了,他们或以自然村或以家族为单位,或自我结盟,结成了一个个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的严密组织,什么生产组、后勤组、运输组、情报组等。这些组织非常严密而且各负其责,分工严明。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轻则罚款,重则从铜录山上驱逐出去。组与组之间,小矿与小矿之间,也有极为密切的联系。
  铜录山矿地处大冶县城西侧5公里,交通方便,盗挖孔雀石的农民以前经常被突然从警车上跑下的公安人员逮住收审或重罚入狱。为了对付这事,采矿者们有组织地凑钱,给负责情报的人员配备一辆辆崭新的摩托车。情报人员骑着摩托车,在仅5公里长的公路上,设下了3个接力站。公安局刑警队门口的警车一动,他们就驾着飞驰的摩托车往山上报告“警情”。后来,公安局发现了这个问题,采取一项强硬措施,不得在县城通往矿山的公路上驾驶摩托车。
  采民们为此还真的惊慌了一阵。可事不过夜,他们又乐哈哈地笑了起来。第二天,情报人员不再骑摩托车了,只是每人身上携带了一个又小又方便的对讲机。他们手拿着这小巧玲珑的洋玩艺,说:“应该给发明人送一吨孔雀石以示奖励。”采民们有了对讲机,可谓鸟枪换炮了,不但用不着疯一般地开着摩托车往山上跑了,而且还能给夜间提供“信息”与“情报”带来极大方便。现代科学技术为野蛮者提供了文明工具,这些文明工具反过来又刺激和加剧了野蛮者的疯狂行为。正如托马斯所说的,先进的东西有时没有更好。因为一旦被落后者用去为落后服务,事情就更糟。铜录山上发生的事难道不是这样?
  公安部门为此伤透了脑筋。堂堂国家公安局却被采民们牵着鼻子走,这滋味谁受得了!然而,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采民们一个又一个“高招”竟是出自公安局内部某些人的“点子”。原来采民们搞垮国营矿第一支武装后,在对方没有采取新招之际,进攻的目标就放在了公安局身上。公安局毕竟不是好对付的。于是,采民中的几位“高智者”就设计了一套又一套瓦解公安队伍的方案。自然又是以钱开道。那些佩戴国徽领章的公安干警,站在大街上一个个威武得可以,可一回家就不那么神气了。要彩电没彩电,要冰箱没冰箱——靠几个死工资过日子,自然一副可怜相。面对老婆喋喋不休的唠叨,邻居不冷不热的嘲讽,小孩回来后的愁眉苦脸,信仰再坚定的人心也会颤一下,何况有的本来就是追求富有与虚荣的不坚定者。采民们瞄准的就是这些人,而这样的目标一打就能一个准!哈哈,公安局还不是我们的!采矿者乐得一边偷偷笑出声。
  1987年的一个夏夜,县公安局接到矿山“告急”电话,立即派出刑警队前往。半途,发现夜幕笼罩的矿山上突然腾起一串红色火球。非年非节,放这玩艺干啥?警车上的小伙子们感到纳闷。当他们到达矿山不远时,火球顿时从四面冲天而起,如同节日焰火,煞是一片奇妙的景象。后来,据一位被捕的窃矿者供认:燃放彩球简是他们夜间报警的一种手段。放彩球多少视公安人员来的人数而定,以便迅速采取应对措施。此计不是诸葛亮所献,乃是你们公安局内的人!
  据说局长为此气出了病来!
  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失灵后,国营矿山无奈又咬牙组织第二支护矿队。矿上领导发誓:不把这几千名野蛮偷挖孔雀石的采民赶下山,誓不为官。为此,矿上从工人中挑选了100名身强力壮的勇士,这些人个个都是复员军人或公安干警出身,并精心挑选了1名有十几年党龄的中层干部任队长。那阵势确比第一支护矿队强10倍!哪知第二任护矿队长虽然资格颇老,精明强干,但他们与第一任队长害同样的一种病——“贫困症”。那位“行贿专家”梁某三下五除二,没几天就把他拉下了水。
  此后,又组建过第三支护矿队……
  三次建立护矿队,三次败北于采民之手——国营矿山的领导当时并不了解是自己内部阵营里有鼹鼠。作为国家大型有色金属矿山之一,上级的指令性计划任务无疑是铁板上钉钉子——硬碰硬的事。可是,成百上千的哄抢者给矿山所造成的压力,如今已经发展到远远超过年计划任务给矿山带来的压力。
  从1983年开始,铜录山已如雷雨前的天空,早被民采风的层层乌云笼罩着。本来就产量锐减的国营矿山,这时又日益遇见开采出来的孔雀石常常“半路失踪”的现象,矿领导的头上为此又增添了几缕银丝,却始终不得其解。这一年春天,一位矿领导来到与铜录山相距千里的深圳开会。纯属巧合,这位矿领导与当地公安局长在茶座上聊起天来。东道主问他,铜录山的孔雀石到底有多少储量?你们国营矿山是否也搞承包了,也有权直接议价外售?这位矿领导表示国营矿山是直接为完成国家任务安排生产的,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们几乎每个月都查获三五起来自你们铜录山的孔雀石贩私车辆。”公安局长说。“那是当地农民干的。”局长摇摇头。“恰恰相反,人、车都是你们矿山的!”
  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位矿领导回矿一查,果真发现矿上几名跑广州、深圳的驾驶员,在偷偷做这类“生意”。后来发现,做这类“生意”的不仅仅是司机,还有坑道工、科室人员,甚至中、上层干部……
  此后,他从公安部门进一步了解到:每年通过深圳、广州等地流人海外和非法市场的国宝孔雀石约百吨有余!
  面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群采群抢,面对鱼网般的内部机制,矿山领导遥望南天,一声悲鸣:铜录山真是“孔雀东南飞”哟!
  不是失意,恰有几分失意;不是伤感,恰又倍至伤感!
   
步步为营——乌金王国的崩溃

  中国是名副其实的乌金王国。这顶黑色皇冠一直戴到20世纪70年代。然而,到了80年代,一向以“乌金王国”自豪的中国人开始唱起了惆怅的小夜曲。“中国煤炭生产日趋下降”,“到2000年我国煤炭资源将出现危机”之类的新闻,开始在新华社消息中出现。国家煤炭部公布的消息更令人不安:国家以煤炭为主的能源紧缺日趋严重。一些地区的一些厂矿因此而关闭。许多地区的许多城市因此而经常停电停水……
  乌金王国难道真的消亡了?中国的煤炭储量和国营统配矿真的已至枯竭之状?
  否。“中国的煤炭资源虽然因为社会的需求过大而显紧张,但我国仍然是世界最大的储煤与采煤国之一。”国家矿产部门的官员这样说。
  那么,为什么煤炭生产出现似乎难以逆转的滑坡?
  “这里有个数字可以对此作出解释:全国共有7.9万处乡镇小煤井进入国营煤矿区,其中约有4.4万个无证小煤井。”
  我不得要领地摇摇头。于是,这位官员进一步解释道:“这就是说,大批民采小矿在国营矿山上与国家统配煤矿抢食吃。而这些小矿的食量与胃口则大大高于国营矿。你说,面对如此众多的强大对手,乌金王国最终能不发生崩溃?”
  我终于明白了,当然又是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煤,黑色的金子,进入工业革命后,它几乎成了推动人类历史的主动力,从瓦特发明蒸汽机至今,世界各国没有哪一天离开过它。它以自身特有的长处——不像其他矿产资源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复杂的提炼与加工,而成为工业生产的宠儿。
  人类对于矿产的开发,莫过于对煤炭的开发。它简单、方便,即使是使用原始的石器或铁器,都能毫不费劲地获取。这对缺乏开采知识,没有机械设施的中国农民们,无疑是不可多得的方便。
  1988年,全国属于非法采煤的产量达亿吨以上。这是官方提供的数字,而实际还不止此。那些紧挨着煤山,那些宅居就在煤层上的山民们,刨一铲就能担几筐乌金的,你能统计得了吗?全国有数的乡镇煤窑有7.9万处,而没数的那些采民又是多少呢?百万?千万?恐怕不会是夸张。中国l/3的人口在山区,而这1/3中又有1/3是垫着乌金睡觉的,你能算得出这是百万还是千万?
  煤炭大国养育了众多的农民。那些“滴水贵如油”、“一亩地种不出二斗米”的地方多得很。不想致富发财,就求能有一锅做开水的燃料,人们也得在山上挖窑取煤呐!而且他们后来发现,这些黑色的石头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乌金,挖一天,竟然能换上一月、半月的工钱,又何乐而不为?脚底下有的是这石头,只要手脚利索,谁都可以干。
  七台河市的人几乎人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一座因煤而生因煤而兴的城市。黑色的石头,使牡丹江荒芜的源头有了一座新城。黑色的石头,又使这座新城的人民有了幸福的昨天和今天。有关资料表明:这个称为勃利的煤田,是我国仅有的3个保护性开发矿区之一,其储量大,煤质优。据说,当年沙俄时代的老毛子们来中国感兴趣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漠河,产黄金;一个便是这勃利,产乌金。黄金虽然贵重,但乌金有时比黄金更有用。开着蒸汽火车来远东淘金的俄国人,不能带着连脖子都累弯了的黄金回莫斯科,却能带上乌金将蒸汽火车开回欧洲大陆。
  既然煤有用,能换钱,七台河的百姓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发财的优势。采煤不用像淘金者那样铤而走险,那样“千筛万簸不见黄”地辛苦。不知何人何时在矿山上挖上锹煤打了第一口井,于是,拍掉身上泥土的农民来了,停薪留职的工人来了,孤身一人或携家带口的盲流来了……转眼间,七台河像一块刚出锅的“红烧肉”,引来了无数食客。于是这块沉寂了几千年的土地一下喧嚣起来,开始是十几人,后来是几百人,几千人……人们手持铁铲、铁镐,肩背藤筐、木筐,棉衣往地上一扔,脚下就算是自己的领地。912个小煤矿没用多长时间多少费用,就沸沸扬扬地在此安营扎寨了。
  当西方开始将大型电子计算机安装到煤炭开采业,实行全自动控制勘采之时,中国原始的“人背井”却在80年代中叶得到空前发展。站在进口,直统统地往下看,没有任何安全设施(甚至最基本的一根安全绳也没有),惟独一道仅占井围面积1/10宽的石梯,将重负在肩的挖煤者送上青天白日的井口一一这就是所谓“人背井”。它一般只能开采垂深50米、斜长百余米的浅部煤层。“深层开采留着给国营吧,我们要的是煤,实实在在的煤,能转手变成钱的煤!”这就是他们的采煤哲学。
  就在几年前,七台河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镇,即使是正式确定为黑龙江省的县级市后,属于市管的权力仍然非常有限。这里的煤矿管理就是这种情况。国家经委、计委、地矿部、煤炭部曾经有个78号文件,文件大意有三条:一、七台河煤田资源由东北内蒙古煤炭工业联合公司管理;二、黑龙江省各级政府有权加强对该煤田的矿管工作指导;三、煤田的监督管理则归地矿部门。此三条形似层层严把的关卡,实则使七台河煤田处在谁都可管、谁都不管之状况。这就使得善于钻营的采矿者有了足够周旋的余地。而明文有权管理的三巨头(东北内蒙古煤炭工业联合公司、当地政府、地矿部门)则充分发挥其职权优势,无限度地行使开采审批权。上有大权,下有小权,小小七台河竟有21家单位在颁发采煤许可证。以至形成了几想上山采煤者均可通过关系获得一张“合法”开采证。一家外县的银行想在这儿建矿采煤,七台河当地的政府拒绝这个外来户,地矿部门也特意采取了措施,不让其进入宝地。这家银行惹急了,无偿给一家有权发放开采证的单位贷款300万元。转头又联合附近3个县在七台河矿区揭竿举旗,各霸一方,成为远近闻名的“四大金刚”。
  密山棉纺厂这几年不景气,厂头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张开采许可证,全厂能背煤的20多名小伙子都被组织上山了。可是,第一夜,被窝还没热,来了一群“天兵天将”,将这些小伙子打得迷迷糊糊地抱头就往山下逃,连铺盖行李都顾不上带。
  岗棒村这天来了位自称很有后台的新矿主,牛里牛气地说要与“四大金刚”抗争七台河。谁知这小子还没有在地井里呆上半天,就被熊熊燃烧的地火活活烤成了焦黑的肉饼。原来,对手不动声色地派人混进他的矿井里,点上一把火,就溜走了。七台河的煤差不多全是易燃的无烟煤和主焦煤。地火烧之至今,弄得地面夏不长草冬不覆雪。
  “要过太平的发财日子,就先到咱庙上拜三拜!”山头的“金刚”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权势。
  于是,七台河周围那些想在煤山上做“乌金梦”的人,都悟出一个道理:七台河虽然是无主之国,但要获得一块立足之地,必得先找一家实力单位作后台。于是乎,七台河在短短的时间里,刮起了一阵党政机关、工商、银行、税务、公安等等单位或出面或不出面的全社会性的“联合办煤矿”热。这一热,使得这块久处无政府状态的煤田王国,一下成了混杂一气的“诸侯大割据”。
  新成立的七台河市委,上任后接到的上级第一个“责令”就是整治小煤矿。“责令”来自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办公厅。具体执行的市资源局却在3天之内收到6封恐吓信。信中说,谁有本事往山上走,他们就给他“爆葬”。啥叫爆葬?即用炸药或放在公文包内;或放在你的床底下、办公室内,将你炸死。资源局刘工程师在岗棒村的矿区上才露了一面,晚上,他所住的分矿办公室,竟有人以1分钟投16块砖的记录,残暴地袭击了他。
  看谁还敢来管?!
  “吓走了当官的,乐死了采煤的!”“矿主”们为此专门组织了“祝捷专题晚会”,在酒杯碰撞声中,他们宣布:“明天,我们将占领整个七台河的全部煤田!”
  结果是,近几年内,这个北国煤城的两个主要矿区分别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当然,开采乌金的人们在获取大量甚至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钞票的同时,也同样付出了巨大代价。仅1988年间,这里共有120人死亡。在笔者采访时,这里又有一起被民政部列入当年的重大民事伤亡的事故。这次是22人死亡,事故原因为小矿井冒顶所致。
  我们对此震惊不已。然而,七台河的煤与七台河的挖煤人,如果同山西的煤与山西的挖煤人相比,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山西是中国的煤都,其煤炭产量占全国煤产量的l/5多,一直是共和国的主要能源省份。然而,近年来,这里的非法采矿挖煤也是全国最严重的地方。据该省矿管部门统计,山西现在有小煤窑共7,300余个,年产煤达9,200多万吨,相当于全国煤产量的1/10或全国小民采矿井煤产量的1/3。透过这些数字,我们似乎不难想象乌金王国里的非同寻常的民采小矿与国营矿之间的激烈争夺!
  山西七大矿务局之一的潞安矿务局,便是其中一个典型的矿区。
  在解放40年间,潞安的每一寸土地都为共和国建设作出过非凡的贡献。从这里走出去的煤炭部部长王森浩,就是当年在潞安矿上开割煤机的采煤工。
  潞安的今天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发现,山西人再不像过去那样谈起潞安就脸上放光了。“煤这个东西,当它不被用来燃烧时,它能染黑整个世界!”一位满脸沾着煤星儿的“黑大汉”瓮声瓮气地对我说道。
  细细咀嚼,这话颇为意味深长。
  不曾想过发财的农民们,当时上国营矿区挖一担煤,仅仅是为了能烧热自己家中的锅和炕。后来,是为外乡的亲戚朋友弄那么几担,再后来,是为外县外省的“朋友”弄几车。于是,他们丢掉手中的锄头,开始成为手工采煤工人。不久,潞安矿务局各矿区都燃起民采小煤窑的熊熊大火。当地人称这支采煤队是“一00部队”。
  “一OO”,形象而又逼真,一条扁担两个筐,山西的煤窑就是这样开凿出来的。别小看这支部队,它的“地道战”、“坑道战”,不仅使得国营矿陷入了全面的“人民战争”状态,而且每时每刻处于兵临城下的气氛。
  潞安矿最初只是感到边角与外围吃紧的疼痛。
  某工区的18平方公里煤层,原计划作为“七五”计划的后备储量,是潞安有望与其他兄弟矿务局鼎立晋国的一个“拳头”。可是,这一年,当潞安矿务局领导正想带着这个“拳头”进京亮相时,“拳头”却已不复存在了。从西北角的李庄到东南角的徐水村,采民共打昙井17口,坑道11条,实挖面积超过了14平方公里!
  当潞安矿的企业家们回首眺望身后的那只“拳头”时,惟一可能做到的是装出笑脸,毫不吝啬地将其奉献给农民兄弟们,也许这样还能听到一声“谢谢老大哥”的赞美。
  没有了“拳头”,只得靠身子去顶着。潞安矿无奈来了个上下总动员:“深挖潜力、保质保量。”中心意思是要在现有主矿区上做文章,争取完成和超额完成“七五”期间的年度生产指标。
  顾不得长远考虑,只从眼前看,潞安主矿区的煤储量还是可以过几年宽心的日子。手心里的馒头,屁股底下的西瓜,总不会跑掉吧?石屹节矿的矿长对此是满怀乐观的。
  “也该为大伙多办点实事了!”矿长躺在床上又在想着这个问题。前年,矿长有幸参加中国煤矿工人代表团出国访问,回矿向职工们作报告只说了半句话:“咱中国煤矿工人对得起国家”,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同那些西方国家比,就与毗邻的俄罗斯比一比吧。顿巴斯像山西一样在国家煤炭业上具有同等重要地位。俄罗斯40%的焦煤出自顿巴斯。可是这里的矿工是36行中收入最高、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一个青年矿工一个月挣的卢布,胜过部长和科学院士。在煤矿餐厅,一份冷盘、热汤、正菜、甜食和饮料齐全的午餐,只要用几个卢布!
  而中国煤都的矿工,相比之下,生活清苦多了。
  煤矿工人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离不开煤,只有多采煤才能获得多一些的经济效益。他算了一笔账:今年多采100万吨,就可以给职工盖一栋宿舍楼!矿长违心地订出了一个高指标。职工们一片踊跃。多消几身汗,还不为自己!
  可是,矿长和矿工们的美梦,全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给震灭了。
  “起火啦!快逃命呀——!”一阵高过一阵的呼救声,回荡在整个石这节矿田。当矿工们惊慌失措地从坑道内爬出来,当教师和学生们冲出教室,当正在休息的夜班工人们从梦中惊醒时,山坡上。操场上、居民区内的那些井口早已大火冲天,昔日冰凉的自来水此刻已成温度高达98度的沸水,火炕热得不能躺……
  “煤井着火了!”煤田上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这就是俗称地火的灾魔!
  地下煤层原来是个封闭的燃料场,当人们掘洞挖井和筑坑道后,使这封闭的燃料场与空气中的氧气接触,这时如果在开采中没注意掌握井下的湿度,煤炭就会出现自燃,一旦燃起,人类就很难制服。1962年5月,美国费城西北160公里处的桑塔利亚就发生过这样一场灾难,地面上烟雾腾腾,站在地面上的人们就像贴在烤锅上的油饼,不出几分钟,就能煎出骨髓来!联邦政府抽调大批钻机,试图直通煤层,打井灌水,以扑灭地火。可此计不但不灵,反而加大火势(因为水被烈火烤于后,分解为氧和氢)。地火给煤田造成毁灭性的事,绝非仅此一例。
  这灾难干不该,万不该,落到困难中的潞安矿务局身上。
  大火原因很快查清:是霍家沟农民的小煤窑越界打通了国营矿巷道,致使发生重大火灾……大火从1987年1月5日开始,日复一日地燃烧着,到底烧掉了多少煤炭资源?谁都无法计算,因为任何一个煤田靠人工开采是无法采尽的,而地火恰能将一片片连结的煤层烧绝。
  石屹节矿的上千名矿工不但美梦变成了一枕黄粱。而且连老本全都赔了进去。一场大火,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2813万元!没有房的矿工看来在近三五年间不会有指望了,而有房住的矿工则发现他们的墙壁出现了条条裂缝,也只好举家搬迁,成了“流浪汉”。
  矿工们高举铁钎与杠棒,要与乡镇小矿的采民们拼命。风,刚刚放出来,霍家沟村调来十倍于矿工的父老乡亲来对阵。可怜的矿工们在富有与生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们才不管那么多!烧了的是国营矿的,没烧的是留着给咱娶小老婆的!”采民们一步得势,便来了个步步为营,潞安矿区从此开始崩溃……
  与此同时,山西境内的其他重点矿务局遭受了同样命运。以致一直被上面肯定的山西乡镇小煤窑问题也不得不由国务院出面重新评估。
  —1988年2月29日,国务院发出通知,要求立即对在建和生产的国营煤矿井田内的民采小井依法进行清理和整顿。
  —5月26日,山西省乡镇矿整顿办成立并作出决定:立即封闭填实国营煤矿范围内的乱采滥挖的私开矿,越界超层开采的小煤窑要无条件地退出,并打好永久性密闭墙。
  煤都吃紧,全国各地马上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从现在起,到本世纪末,“乌金王国”的煤炭供需紧张已成定局!
拉锯扯锯——边界大械斗,矿山化乌有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边界上的举械大斗屡禁不绝,时有发生。为一块茂盛的森林,为一片肥沃的土地,为一顷碧绿的草原,处于边界上的双方往往便大起纷争。但是,所有这一切纷争,其规模,其惨烈,其影响,似乎都比不上今天人们为了一座矿山一处宝藏而展开的争夺。
  矿山是最有吸引力的争夺对象。矿藏深埋于地下和山腹之中,哪儿没有界标,哪儿就被视为无国籍的南极——谁都可以去占有。在境蜒漫长的省界、县界、乡界,几乎一座矿山就是一个械斗场。那些村长、乡长、县长甚至专员、省长,平时可以在大会小会上大讲共产主义,可当他站在矿山之上时,他会突然变得惊人地“本位主义”。
  我见过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县长,从他在土改时当基干民兵,到大跃进时当大队长,“文革”时当公社主任,直到1975年开始当副县长、县长以来,他没有摆脱过他家乡后面那座与邻省交界的矿山械斗的纠缠。三十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械斗,他亲身经历过几十次,他左边脸上的那块黑疤就是一次械斗中被人用铁钎捅的。如今,他还有三年多时间,就该从位上退下来了。作为执政的最后一段历程,他想了结最后的一桩心事:停止两省间的械斗吧!为此,他曾专程到省府找主管经济的副省长,提议是否可以主动放弃那片有争议的矿山。“不行!矿山是边民脱贫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副省长从未这样声严色厉地对待过这位老县长。尽管如此,老县长并没生气,他明白副省长早把开采那座矿山所得的收入列在了省年度财政之中。
  矿山对堂堂一省之长都如此重要,那么对那些几乎整个财政都得依靠矿山的县、乡、村来说,更是命运之所系了。
  矿山仍需流血,矿山催发着流血……
  地处茶岭山区的XX省A、B、C、D县,连壤着另一省区的王、张、李、赵县。
  A县与王县肩擦着肩,背贴着背。秦岭的一只“胳膊”将这两个县紧紧地连在一起。然而,也许是大山太高,也许是身处黄土高原不想多管门外事,一尊千米高的山峦,仿佛隔着两个世界。山这边的A县,只知到山后面的另一个省区,据说那里的人头上都带一只伊斯兰帽。山那边的王县,许多人就连乡政府在哪儿都不太清楚,更何况山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一年,不知谁将一个重大“秘密”泄露给了山这边的A县和山那边的王县:山上有个大铜矿,一年能采几千吨,而且永远采不完。铜是什么?山这边山那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不晓得。他们手里用的脸盆是铜的,火锅是铜的,马鞍是铜的,还有小伙子腰间的皮带扣,姑娘裙围的“小蝴蝶”……三岁的小孩都知道铜,没有它,高原将变得灰色;没有它,涮羊肉、烤奶酪将变得无味。铜,高原上的金子,贫困中的富有,它诱惑着山前山后的万千牧民与村庄……
  A县,7名常委慎重决定:由工业局、农业局、乡镇企业局联合成立铜山开发总公司,主管经济的副书记亲自挂帅任总公司党委书记,各局长任副经理,银行贷款100万。
  王县,7名副县长在香烟袅袅升腾的烟雾中一板定案:由县长亲自抓铜矿开发,力争年内1/3财政取自于铜山!
  元旦第二天,“A县铜矿开发总公司”的牌子在秦岭“胳膊”上高高竖起,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整整三天未息。
  春节前一天,王县县长在大年三十不守岁,率领上百名局长、乡长、村长、技术员、工程师,浩浩荡荡开向山峰。“从今天开始,我们王县的命运将与此山同沉浮!”县长的豪言壮语,激动得在场的人热泪盈眶。
  向着同一座山,向着同一个目标,他们和他们紧赶着步子。
  “这山是我们的!”
  “这山是我们的!”
  “看,这是土改时定的界线!!”
  “瞧,马鸿逵时就这样划定的!”
  “以历史为准!!”
  “以现在为准!!”
  “你们不讲理!找你们省长去说理!”
  “你们才不讲理!把你们省委书记找来!”
  “撤!”——“撤!”县长和县委书记都满有把握,充满信心地带走队伍,回家各自取“尚方宝剑”。
  “界线是历史遗留的问题,重要的是解决你县当前的经济出路!”
  “最主要的是要把你县的经济建设搞上去,历史遗留的问题让它继续遗留吧!”
  两边的上级不同的口气却是同一个内容:矿山是你们的,不抓,经济搞不上去,你们自己负责!
  “军令”如山倒,不把几十年的穷县帽子摘下,上下难交待。县长和县委书记深感自己是被逼上梁山的。铜矿山是惟一的赌注了!
  上!不上将永远落后。何况,不上即等于让别人发财自己挨饿!划不来!
  这边公安民警开道,那边武装警察领路。
  枪杆子对枪杆子,这不行!县长和县委书记毕竟脑瓜子里还有一根弦,双方都下了命令:“拿武器的人都撤!”
  剩下的便是手持铁铲、木棒与马鞭的山民。
  “冲啊!”“冲啊!”
  顿时,山头上杀声震天,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结果是死了3人,各伤17人,一边的县长挨了两拳头,一边的县委书记眼镜被砸得稀烂。
  从此,仇恨的种子在A、王县的干部与群众心目中深深地扎根生芽!
  上告!上告!国务院民政部办公厅接到的边界械斗信件和加急电如同雪片飞来。
  “唉,太难了!太难了!平均一天中就有三四起这样的事。我们总共才那么几个工作人员,而且这些人下去不顶用。你想,县与县、省与省的边界之争,我们几个萝卜头官下去谁听你的?这种事,非副部长以上领导去才凑合能把双方找在一起。即使找来了,你又能怎么样?将矿山判给他?或者判给他?好,判给了你,这边的省长说:‘国务院下达我省的财政收入指标你得想办法让总理减少!’‘我们哪有这权?那好,既然这样就别多管闲事!呆着吧!’民政部办公厅的官员耸耸肩,这样说道。
  清官难断家事。县长和县委书记觉得惟吾“七品官”管事,于是矿山上重新拉开了拉锯战。
  这一拉锯战的结果,原预测可采13年的铜矿,现已接近“衰亡线”。A县因矿山所得的财政收入总数超过1亿,王县稍稍少于此数,但A县因械斗造成的损失总数是王县的3倍。
  B县和张县,在两个县的百姓心中长期以来就没有外省、外县这个概念,横在他们之间的仅是一条枯竭的古河道,故而,百姓们习惯上的叫法也就是“河这边”、“河那边”而已。悠久的血缘使这河两岸的村村寨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而,这里的人们与其说跨河沟是出县、出省,倒不如说是走亲戚。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多少年来,他们遵循着这一纯朴的“和平外交政策”。动人的事儿很多,如1953年,地处B县的百姓遭受特大自然灾害,上万名无家可归的山民流落到张县。张县人二话没说,当晚县委就召开紧急会议,号召全县人民“腾出一床被子,省出一碗苞谷面”给受难的兄弟县灾民们。万名无家可归者就这样温温暖暖地、平平安安地在张县度过了3个月时间。后来,大约3,000人就干脆在张县落户了。“文革”大批斗那回,张县县长被造反派打成“苏修特务”,弄得妻离子散。眼看着张县县长过不了好时光,B县的百姓知道后,悄悄将他接过来,藏了起来,并且一藏就是4年。
  人们说,在B县和张县之间,别说百姓们每年不知有多少回互相走来走去,就是县长与县长,每当逢年过节时,你请我宴也是常事,真可谓亲如手足。
  如今,这两个“亲兄弟”居然成了西北边界闹得最凶的冤家。不为什么,只为地底下那么点煤。不过这煤对“河这边”和“河那边”都太重要了。据说,那个隐伏在河沟底下不足30米的煤层能使其中的某个县不出5年达到“小康”。这对贫困的B县和张县来说,无疑富有极大的诱惑力。
  “损面子的事绝对做不得!”两个县同时召开的两个“秘密”会议上,几乎是同一个口径。“既然如此,干脆把河底下的煤让给对方得啦!”有人刚刚这样提出,就被断然否决:“不行!其他事好说,这事我们让不得。咱县(——另一方也说咱县)穷了几十年,也该过些富裕日子了!”“父母官”们的心此刻装的是整整一个县。解放三四十年了,他们的过去和他们的前几任曾为本县的脱贫付出了无数心血,然而都因为这穷山僻壤的缘故,终未能摘掉那顶贫困县的帽子,如今每年仍需国家给予百万以上的救济。为政者谁不想在自己的丰碑上刻金色的痕迹?再说,百姓们也确实够苦的了。干涸的河道,漫卷的黄沙,除了勉强能塞饱肚皮外,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煤矿,成了两县惟一有可能改变自己贫困命运之所在!县官们能不为之朝思暮想?
  两县头头们各自瞒着对方筹划着“宏伟工程”,并都悄悄派力量向古河沟靠近。“要是谁泄露了县里的开煤计划,就罚谁1万元!”两个县的决定简直是像经过商量好似的,都是1万元!老百姓听了快要吓出毛病来,别说1万元,就是1,000元,许多户主也得卖了毡子又扒锅呀!上面之所以这样狠,道理明摆着:河两边的人太亲近了,说不定哪个没过门的女婿为了讨好河那边的“岳父大人”就把自己县开煤的事给漏了出去。
  事情还真偏偏出在这上头。一位叫巴格辛的小伙子,这天在县上的挖煤队那儿晚了一个时辰下班,等他赶到河那边的张县女朋友家,已经是夜晚9点多了。“干啥去啦,咋又这么晚?”这个姑娘本来就一直怀疑B县的小伙子是否脚踩两只船,今儿个又见他这么晚才来,不由嘀咕起来。“要不是加班钻洞挖煤,我能晚来吗?不信?你上河那边调查!”小伙子的这话恰巧被隔壁的那位当乡党委书记的“未来岳父”听到了,便过来搭话地问道:“你们那边在挖煤?”“嗯,不不不!……”小伙子刚说出口就知道泄漏了秘密,想封嘴已经晚了。这事很快传到B县头头耳里。
  “这些伪君子,说不定他们早干上了!可你瞅他们表面上装得多友善,背里呢,不知做了多少损人利己的事!”B县似乎第一次看清了张县的真面目。其实,当听说那条界河底下有煤后,他们比张县干得兴许还早那么几天。但由于不明对方底细,故如今根据“可靠情报”获悉张县在开煤矿,自然不免大惊,因为按B县人现在的心理推测,张县也许早把底下的乌金不知挖走了多少!
  “全县动员,必须赶上和超过张县,以夺回过去的损失!”B县迅速作出对策,并且公开组织了省界附近的6个乡的1,000多名民工进入煤矿区开窑挖井。
  对岸的张县一直是暗着在干的,事实上至今才挖出几车煤。眼下,见B县如此兴师动众,大有一日之内欲将煤层吞为己有的势头,当然是焦虑万分,县委召开的紧急会议一直到凌晨3点,最后决定,全县增加投资500万元作煤矿开采基金,同时从大同和包头煤矿高薪邀请两个专业机械掘井采煤队充实自己力量,以此作骨干,带动全县的其他6支半机械采煤队,在此基础上发展由2,000名群众组成的个体采煤队,地下地上立体开采,力争年采煤百万吨以上。
  张县豁上了血本。县委“紧急会议”的第二天,有线广播便开始宣传。“采煤致富,爱国集资”的口号家喻户晓,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但百姓们把卖鸡蛋的钱一齐凑出来也没集满500万元,县委不得不号召县机关紧缩开支,并且硬性摊派了80万的企业捐资。煤矿牵着全县人的心,煤矿与全县的行行业业密不可分!
  张县的这个行动,对前一年受灾的B县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冲击。元气未复之前,要像张县这么干,B县显然力不从心。河对岸那一阵阵隆隆作响的挖煤机械声,显然对B县人的心理上是不堪忍受的摧残。
  一个风雨交加黑黢黢的夜晚,张县的采煤工地上,突然忽隐忽现着十几个黑影。黑影接近采煤掘井机之后,不知在磨蹭什么,不一会儿,便迅速离开现场。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之后,只听张县的挖煤工地上,突然几声巨响,那几台采煤掘井机和它一旁正在值班的几名工作人员一起被掀到了半空,然后又掉得粉碎……
  不用侦破,张县人一看爆炸现场,便知道是“丧尽天良”的B县人干的好事。据有关方面估算,张县为此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过200万,这里还不算5名死伤人员的抚恤安葬费。由于出了这起事,从大同和包头请来的两个专业掘井队提前撤回了本单位,张县的煤炭开采从此一下陷入瘫痪状态。当这一消息传到全县的百姓中后,成百上千的血性男儿和那被害得丧父失夫的妇女,高举起牧鞭与铁锹、羊铲,越过界河,见B县领地上的采煤工就打,见已经挖好和尚未挖好的煤井就砸……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B县死伤20余名,7O%的煤井被破坏。张县人报了心头一仇,但也扔下了3具尸体。
  大战之后,B、张两县为了根治对方,首先在本县的临界乡地进行“划清界限”的教育。一时间,那些在河对岸有三亲六故的村民们纷纷表态写血书,誓不以河界那边的人为亲为友。在这期间,至少有百对以上的热恋男女被无情地分开。具有悠久友善历史的界河第一次成了两岸百姓之间的深谷鸿沟,持枪的边界巡逻队、亮着探照灯的监哨所,开始出现在界河两岸,进出人员需要持各自县政府印发的“护照”,哪怕是走亲戚、放牧,一律得经过检查——界河,成了两个友邻县的“三八线”。
  到此,双方似乎该收敛了吧?没有。这种地面上的敌对势态更加刺激了“地下战”。现在,人们开始把争夺的焦点放在煤井的坑道上。“越界挖煤”,先把别人碗里的饭抢过来,聪明的人聚到一块去了。但是,这种形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做法并没有给哪一方带来好处。冲到张县界内的B县人,为了快挖多采,因而不顾一切,见好煤层就“大口大口地吞”,见稍差些的煤层扔在一边,致使煤层回收率仅达20%,造成大量的浪费。与此同时,进人B县的张县人也采取取富去贫的采掘方法,不出两年,这座拥有中型储量的煤田便毁于一旦,花费了大量人力和物力的B、张两县到头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哼,咱们富不了,他们也别想富!”分别耗去500万和630万巨资的张县和B县的干部们喝着浓茶都对我这么说,那脸上散发着阿Q式的胜利光泽。
  我为此而感到悲哀。
  C县与李县、D县与赵县的情况亦大致相同。这两个地方均处在边界与煤田并存地带,争执与械斗的结果是煤炭资源几乎破坏殆尽,而且人们曾为之骄傲和垂涎的草地也变成了一片烧焦的废士。
  据国家矿产管理部门调查的结果表明,在我国52,000多公里的省界上约有各种可开采的大中型矿达230多个,它们中有属于国家乃至世界一流储量的稀有金属矿和非金属矿。这些矿无论是早已成为国家经济命脉的国营生产矿,还是尚未列入国家开发计划之内的远景矿,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严重的双边争矿抢矿风。由于边界矿处于特殊的地段,这类的群众性抢矿争矿比一般的民采风更为疯狂和野蛮,通常是有组织的大规模掠夺与破坏,同时伴随着血腥的大械斗。你的就是我的;你没有,我要有;我要没有,你也别想有!这似乎是所有边界矿山发生械斗的共同心理特征。
  一位矿产资源权威专家介绍,全国处在省界县界地带的矿山大小共有3,000余座,这些矿山80%以上有纠纷和严重纠纷。边界矿山的破坏性是任何矿山所无法比拟的,国家每年约有10座中型以上的矿山因此而枯竭或消亡,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两个亿。有人推算,再过20年,我国省界、县界处的矿山将有一半以上变成废矿。
  这个警报不能不说是严峻的。
  有人指出,社会主义的中国不该发生这类事情。走共同富裕的路,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和应有的品德,为什么还要发生抢矿争矿甚至械斗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


第三章 金钱王国里的朝圣者
 我看过一本记述关于耶路撒冷朝圣活动的书,那真是一种惊心动魄。
  宗教的精神力量是一种超自然、不寻常的神的力量。如果我们能理解宗教对教徒们所产生的巨大引力的话,那么,我却一时弄不懂那些在金钱与物质世界面前竟然也会出现的那种宗教式的疯想与幻觉。
  第一件事发生在湖南的辰溪。
  葛老汉——其实也才刚过半百的人,在20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突然做了个梦:梦见玉皇大帝告诉他说他家后门的山底下有金子。葛老汉(当时还只有三十来岁)兴奋得从床上跳起来,连声高喊:“老天爷开眼,我葛某人要发啦!发啦!”
  婆娘半信半疑,跟他挖了一夜又一夜——白天怕别人知道,可是啥都没见着。婆娘不干了,说夜里累得贼死,白天咋个下地?
  葛老汉说:“还下么子地?等金子挖出来了要啥有啥,美还来不及呢。”
  婆娘又跟他挖了半月。土堆成了小山,啥金星子也没见着。“搁着地不种,挖挖挖,挖你个尿窝,我不干了!”婆娘从此歇了手。
  葛老汉没停,而且白天也开始挖了起来。
  近邻远乡都知道了此事。旁人见他如此一年半载地挖个不止,以为真的山底下埋着金子,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到第三年冬葛老汉家的后山上一下子来了上千人挖金,人们把整个山包差不多翻了个个儿,还是没见金星儿。
  大伙儿终于泄了气,甩下铁锹铁镐,从山上撤了下来,惟独葛老汉依旧如故。
  他挖啊挖,挖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挖了20年……
  有一天,他母亲死了。别人跑到山洞里把噩耗告诉他。谁知他抹了一把汗,说了声“反正年纪大了”,又操起铁钎凿开了。
  婆娘受不了这份罪,卷起铺盖,带着儿子出了家门,一去不回。他听后把铁钎一甩,说:“怕啥?只要挖出金子,还愁没有婆娘儿子?”
  后来,他干脆把农活扔了,把家产当了,换来开山的炸药与填肚穿着的日用品,钻在洞里一门心思地挖。
  去年秋上,县官们知道此事后,甚为震惊,主动与省地质队联系,雇来两位工程师来到葛老汉家的后山勘察,结果发现此地根本没有金矿存在。县官告诉了葛老汉。哪知葛老汉大怒,高举铁镐,站在洞口大声说道:“谁要是再来晦气,我叫王皇大帝劈他八辈祖宗!”
  从此再也无人去阻拦这位挖山不止的黄金痴梦者。如今,葛老汉已将后山凿穿。因为始终没有见到梦里玉皇帝爷对他说的那种金子,他改变了一下方向,又从头开始凿山了……
  第二件事发生在陕西境内的小秦岭金矿区。
  时间是1994年7月11日。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日子。而在小秦岭山区它是个多么叫人惧怕的忌日。
  这一天小秦岭金矿区的西峪河两岸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有人说,二三百吧。有人说,光文峪金矿那座用废矿石垒起的大坝底下就住着不下300多民工,现在活下的就剩80多人。而沿西峪河两岸采金的人少说也有几千人,在一丈多高的伴有乱石奔腾咆哮的洪水面前,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只有天知道……
  小秦岭“7•11事件”,这是建国以来罕见的特大事故。它的全部真相人们至今或者永远无法弄清。因为那些在洪水中葬身的都是些在当地无户口、无登记、且不知来自何方的采民。对此,他们的家人一无所知,还正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等待着自己远去深山的亲人,能早些寄回挖金挣来的钱去盖新房、换媳妇和养老送终……好凄凉的无果的等待呀!
  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悲剧丝毫没有动摇那些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采金人。当“7.11”事件中那些无辜丧命的采民们的尸体还飘浮或曝晒在河谷之中或河面之上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采访。我看到浩浩荡荡走向金山的一批又一批新采民的脚步依然迈得那样从容,那样执著,那样坚定不移,脸上无半点恐惧之感。
  “……记不清何时,记不清何处。只有当我拥抱你的时候,灵魂才得以升华,生命从此复活。啊,你像万能的神灵,令死者生,令生者死。人们愿为你慷慨赴死,愿为你英勇生存。你是上帝的椅座,你是上帝的基石,你与上帝同在天国……”这是某君的一篇《黄金宣言》中的一段话。
  啊,金钱与财富,你这天国之君,使多少疯狂的追随者,为你倾心俯首,跳起人生的“摇摆舞”;为你沥血舍命,魂逝天国!
   
西部剧

  40年代,作为二次大战战胜国的美国,在经济获得空前飞跃之时,出现了一股曾载人美国历史的西部开发热潮。有谁想到呢,40年后的中国,在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势头越出国界、奔向世界大潮之际,沉默了许多年许多年的中国西部仿佛一夜间也涌起了一股犹如飓风般的开发热。导致这场波及新疆、青海、内蒙古、西藏、四川、陕西等乃至整个神州大地的“西部热”,是由以AU为代号的金属元素引起的。
  金子,你的名气太大,你的感召力超过了任何一种哲学家与宗教家制造的神力!
  那些多少辈子靠一张黄羊皮度日的牧民们太贫困了,他们需要营养滋补那瘦削的身躯,需要像沿海地区和城里人一样,家中有台电视机与能看个月落日出的手表。再不想在这抽不出甘泉挡不住狂风的沙海中,伴着贫穷困苦度过一生又一生了。
  时代给予了这样的契机!
  西部人开始重新认识和发掘自己的土地。
  无须听这样的传说——l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访问,献给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份厚礼是“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资源卫星测出,中国西部有个大型金矿”。
  无须听这样的新闻——1985年,中国黄金总公司官员到澳大利亚考察,澳国矿产部门负责人对他说:“中国西部有一个金矿田若公布了储量,会5引起全世界金价发生爆炸性波动和全球的金融冲击!”
  啊,人们过去太小看和冷落横空出世的八百里苍莽昆仑与潜入云海的巍峨祁连了,以为它们只是“黄沙百战穿金甲”、“无花只有寒”的两个庞然大物。事实偏偏是这两根西部“擎天柱”披挂着厚厚的真正的金甲与黄袍。高精度的美国卫星和找金鼻祖澳大利亚人所指的就是这两座大金库。这绝不是耸人听闻。中国的地质工作者经过勘察,迅速证实了在昆仑和祁连山的怀抱中金脉丰富,沙金富集。在金子最富的红金台,一锹沙子,“哗”地一下撒在地上,一颗颗芝麻大的金粒,信手可捡。当地的牧民,在骑驼放牧途中,拾到10斤、20斤重的金块的事并不鲜见。
  多少年来,是人们不懂金子的价值?不懂金子可以换取财富与天堂般的生活?否。那是因为金滩、金山上的牧民虔诚地遵守着神灵的嘱咐:放牧者以牧为业,一切意外之物都将是罪恶的渊薮。他们虔诚地保护着金山、金滩,就像保护自己的牧场与田园,即使捡到一块价值连城的金块,最多也是拿来铸成一只给孩儿喂奶的小勺与一副精美的缰绳上的扣环……
  “什么,那儿遍地是黄金?牧民们用它铸小勺和扣环?哈哈,傻瓜!白痴!”有一天,那些“聪明”人听说这样的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那颗贪婪的心,于是成群结伙,走出窑洞,走出茅棚,走出高楼大厦——比起金子,高楼大厦算得什么?——带着妻子的嘱托,孩子的希望,未婚妻与情人的“条件”,从天山深处、秦淮大地、江南水乡、海河京城……一队队,一行行,怀着激动、兴奋和“豁出生命来一搏”的坚强决心和斗志,如汹涌的巨浪,向昆仑。祁连,向西部开进!
  西部采金者有多少?我们从这几个“官卡”便可知其大概,尽管这是一个极不全面和准确的数据:1982年,昆仑、祁连、天山、阿尔泰、博格达、阿尔金这六大金山的十几个关口上能说上数的采金人是43,500人;1983年,64,800人;1984年,139,000人;1985年,175,000人;1986年,187,000人;1987年,193,000人;1988年,204,000人……1990年至1994年,平均每年均在25万至30万人以上。
  这是一支多么庞大的队伍!这支队伍由来自人的本性而汇成的那矢志不渝、勇往不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巨澜,势不可挡地荡涤着寂寞的西部,使中国的西部一夜间变成了另一个喧沸的世界,一个真正的野性世界。
  这是巴颜喀拉山脉怀抱中的一个国营金场。
  一天黄昏,突然,从东南方向涌来黑压压的几百名淘金者。“什么,这儿是‘红金台’(富金矿)?”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到了这伙刚刚被另一帮更强大的对手杀下阵的败兵。“走,把昨天丢的本钱夺回来。”几百人排成4个方队,将仅有20多个人的国营金场团团包围。
  “站住!这是国家办的金场,不能乱采!”
  “叭叭——”金场场长还未把话说完,子弹却穿进了他的胸膛……他倒下了。国营金场顿时跟着消失了……几百名刚刚还是失败者的淘金人一下变成了胜利者。
  毕竟双手沾满鲜血,他们不敢在此多等,于是来了个“紧急突击”,一夜间从红金台上掠走了百两黄金,急速撤退,消失在茫茫戈壁的另一端……
  没有女人的戏就不是好看的戏。西部淘金的“朝圣”大军里到底有多少女人,有人这样对我说:“除非,你准备用上三个月时间,否则光一个阿尔泰山金矿区,你就了解不完!”
  “你真想了解淘金女的情况?算你走运,我刚从阿尔泰山那儿回来!”在北京的一次矿产资源管理会议上,地质矿产部的一位女工程师听说我在采访这方面的材料,于是主动给我讲起了她的亲身见闻:我们一行6人到新疆调查群众采矿工作。因为我是女同志,有人便向我介绍说,阿尔泰山有个淘金女人国。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便请区地矿局的司机小张带我去。
  进山的路很难走,这是因为严格地说根本就没有路。我们坐的是一部老式吉普车。车子在所谓的路上——其实是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前进。不知过了多少座山头,多少道河沟,我们终于看到了阿尔泰山腹地的淘金场。
  阿尔泰素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之说。其实,我们地质勘探结果这里至少有100多条沟河中流淌着富集型的砂金。阿尔泰山以无私的胸怀,拥抱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采金者。
  有人估算,阿尔泰山的女淘金者不下万人。
  女人需要特殊的自然环境,那是一望无际的干燥的大沙漠,她们在那里是难以生存的。女人离不开水。她们要洗脸,再不讲究的女性也要抹一把脸;她们要洗澡,这是夏娃传下的习惯,洁白的身子是不容沾一点泥土与沙子的,身子是她们的本钱;但更重要的是她们每月经历一次那称之为“倒霉”的事。
  男人们早已进了那深山的又一条金沟,而她们依然充满希望地蹲在这条溪水长流的沟河两岸。
  女人们不像男人那样专心致志。一见有人路过,就叽叽喳喳起来。不过,手里的活根本没受一点儿影响。这是晌午时分,天有些热,淘金女们穿得很少。当然没有人在千活时穿裙子。不过,她们下身穿的裤子都很特殊:有裤管,但都不过膝盖。下面的那部分有的显然是磨破掉落的,有的则不是。“长裤腿不方便,这多好!”一位年轻姑娘正用剪刀剪掉她那条很新的工作服的下半段裤腿。扎头巾的人很普遍,可也有些俏姑娘蓬松着长发,那黑色的瀑布随着有节奏的动作摇摆,显出一股醉人的美。只因汗水太多的缘故,她们上身穿的衣服都湿透了,把女人特有的特征全给暴露在众人面前。她们不在乎,而且为了方便,很少有人戴乳罩,于是一双丰满的乳房清晰可见地展现在你眼前。太多的刺激反倒弄得一些男人们难堪,司机小张的眼睛根本不敢看一看我们的女同胞。也难怪,我们有些女同胞特别是些中年女人显得有些太大胆和放肆,也许是太热的关系,她们有的把胸前第二第三颗组扣全放开了,那白白的酥胸差不多都露在外边……
  几乎所有淘金女之所以踏上淘金这条充满冒险的道路,大部分是出于人自身为了生存和摆脱困境的一种最基本和原始的追求,而不像男性淘金者那样,许多人是出于崇拜金钱的心理。由此,相形之下,女淘金者对黄金所抱有的幻想和依附性更大。它们太重要了。然而,事情往往这样,寄予希望越大,就越容易使自己陷入绝境。我了解到,除了少数把头之外,每个淘金妇都有一本渗着血和泪的生活故事。
  像我到的那条金沟,长约2里路,近万人,你一群,我一伙,彼此都像互不相识似的,既不打招呼,又不互相走动。一群人就有一个固定的帮派。帮子中有大、有小,大多是同乡人结盟,也有自愿凑在一起合盟的。帮头就叫老大。老大一般都是大伙儿推举出来的,或者有威望,或者是第一个到这儿的人,或者是淘金能手。新来乍到的往往看不出在一帮子中还有什么等级之分。而事实上,一个帮就像一个国中之国,淘金场是个“大国”,帮子是“小国”。“小国”里有君主,君主就是帮头,也即老大。老大的下头是按淘金的工作程序来分等的。那些刚入伙,没有经验,或者手脚笨的人,属最低等级,他们只能干些刨沙或挑沙的重活、累活,分的钱也最少,往往干一个月连金子是什么也没见着。其次是蹲在水里,握着铁锹,端着簸箕或竹筐的人,他们的任务是淘沙。淘沙是个技术活,成担成筐的黄沙在簸箕或筐子里筛滤,最后剩下少许黑里发黄的沙粒。这些沙粒俗称沙金,在阳光底下能隐约见到反光。淘沙动作简单,可得学会把握火候,重了沙子全跑了,轻了沙子出不去。有的人淘一天,簸箕或筐子里啥也没留下,这样的人便会受到降级处理,也就是只好去干刨沙、挑沙的重活累活。淘沙人收入高于挑沙、刨沙人。淘出的沙金被集中送到一间小屋里,这道工序叫选沙。选沙人把沙粒放到一块倾斜的石板上,石板上有一道道不深的细纹。夹着清水的沙粒经过石板,那些沙金就落入细纹之中。选沙人一般都是淘金老手,有丰富的经验,等级高,收入也高。最后一道工序,一般都由老大亲自干,或者由老大带几个可靠的经验丰富的人一起干。这道工序叫吹沙。即把选沙人送来的黄色沙金放入一个像簸箕似的铁器里,一边往上抛沙金,一边对着抛起的沙金吹气,这样,沙金里的沙子被吹到地上,而真正的金子则落入铁器。吹沙是门高技术,口重了,会把金子一起吹走,而掉在地上的金子是无法捡的。口轻了,落入铁器里的仍然是沙金。淘金共四道工序,四个等级。刨沙、挑沙者一月一般只拿二三百元。淘沙人是其一倍。选沙人又是淘沙人的一倍。而老大和那些干吹沙的人则更高。这种等级现念,有着浓重的封建色彩。可在淘金场它是天经地义的,谁要是违“法”,将受到严厉制裁。听说,有一位淘沙者在她那道工序,发现了一块几两重的狗头金,趁人不注意时擅自藏了起来。被帮里人发觉后,老大不仅仅没收了狗头金,而且将其开除出帮。据说,这种人再到其他帮里也会没人要。看来帮规还很严。可那些老大到底独贪了多少金子,又有谁知道呢?
  淘金场内除帮子中的等级外,还有金场的最高统治者,那就是大的把头。大把头统治着所在的整个金场,颇像一国之中的君主。所实行的是“中央集权制”。大把头手中有“军队”——帮雇来的打手;有“监狱”——挖的土洞,里面又黑又脏且长满虫蛆。哪位老大和淘金工不听规矩,把头就有权处罚,轻则罚代,重则体罚,或赶出全场。发现窃金者,数额大、情节重的则处重罚。大把头的主要收入来自新伙计所淘的金,这叫人头费。另外是各帮老大每月的上供。仅这两笔收入,就足可以使大把头居为整个淘金场的最富有者。
  我发现,在采金的人群中,也可以找到不少男性。但这些人都是她们这个淘金场的大把头所雇来的人。他们有的是大把头的姘头,有的是专为帮助大把头统治淘金场的打手。这些男人在这个女人国里为非作歹,什么坏事都干。他们想找哪个女人睡觉,你就别想逃过这一夜。有些淘金女不愿,他们不但体罚她们,而且没收其钱财。大伙儿来这儿就是为了淘金赚钱,钱是命根子,所以,开始不从的人也只好听任这些畜牲的摆布了。
  西部淘金潮的女人国,就是这样一个希冀与毁灭、追求与幻想、香花与青梅并存的世界!
  一个充满神秘的世界!
   
南国篇

  在海南的胶林与崇岭,在广西的十万大山,在贵州的原始森林,我不止一次地听说那些原本十分贫困的山里人,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脚下那乌黑或耀眼的石头是“宝贝疙瘩”后,便拼命地掠夺、霸占,继之以自己的实力占山为王,这之后便是屯筑居室,弃妻纳妾,豢养保缥,挥金如土,作威作福,称王称霸,甚至渐渐变得深居简出,一般人轻易见不上一面,就是老爹老娘、亲戚朋友来了,也得层层请示、过关,才予传见。封建皇室生活与治人之道,在中国人身上似乎与人的性本能一样,与生俱来,无需教习。
  夜幕下,位于广西资源与兴安交界的百里大山间,灯火繁星般布满群山,凿石放炮,人叫马嘶,乱糟糟地响成一片。此情此景,让人仿佛看到了1958年大炼钢铁的年代。不过,听父辈们说那时广袤的山野间虽也有这般灯火,这般响声,但那时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富强(尽管做法不恰当),到处响起的是“社会主义好”的洪亮歌声。而如今,也是这般灯火,这般响声,人们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哥哥盖洋房来娶媳妇。
  好媳妇,顶啥用?
  老子有钱能买妾,
  一天一个随便拣,
  只因为白花花的银钱就在脚下边,
  哎哎,白花花的银钱就在脚下边……
  这是山野间传入我耳中的一曲小调。我不由感慨万千。3O年过去了,从人们万众一心建设社会主义,到今天唱起“老子有钱能买妾”,人类历史的发展啊,有时真让人迷惑不解。
  “林哥来了!……哎,他是干什么的?”
  正当我随着“表哥”——一位刚刚认识的“倒爷”,走向一条满是帐篷与草棚的小街深处,来到一个颇为讲究的石院庭门口时,两位手里拿着铁矛的年轻人把我挡在一边,问道。
  为采访的方便,我经人介绍,结识了这位专门从事倒卖钨锑等贵金属的A市外贸采购员林某。“想到山里采访那些山寨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会把你的小命都搭进去呀广第一次见面,林某就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算我林某又当一回热心人。不过,话得说在前:第一,你必须保证不把山里的财神爷给得罪了;第二,不准把我搞的买卖告诉我单位里的人。你得发誓!”我对天发誓。我们就这样攀亲,这样踏上了对我而言是既神秘又新奇的旅程。
  “装什么正经,阿福,二贵,接着!”“表哥”哗地拉开皮包,取出两条万宝路香烟,甩给两个把门的,然后才道:“这是我的表弟,自己人,带去见见大王!他在北京有路,能帮咱出货!”
  这是第一道卡子。紧接着是第二、第三道。
  我问“表哥”:“你每次来都是这样破费?”我看他起码扔了六条万宝路。
  他轻蔑地一笑:“小意思,喂饱了这些看门狗,来去方便,要不别说到这儿做生意,就是见一下南霸天也难着呢!”
  “谁叫南霸天?”
  “如果顺利的话,过一会你便会见到他的。”
  我们先在石院里坐了一会。“表哥”说,这儿是专门谈生意的,叫“聚义堂”。我抬头看着门沿上的那块大木牌,上面真写着这么三个大字,竟然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之墨迹呢!
  “这一带,上到县城、省城,下到庶民百姓,谁不知道这牛头山上有位大财爷,号称南霸天的郭全禄!这三个字,是郭全禄出了3,000块钱,请了那个书法家写的。”
  还真“一字值千金”呢!
  “这算啥!”“表哥”见客堂里许多人正在谈生意,没有注意我们俩人,便悄悄告诉我:“你猜猜这石院庭是花多少钱造的?”
  我环视了一下这个用大青石垒筑大约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石院庭,说:“大概也得3,000吧?”
  “什么?3,000能修出这么好的一个空中楼阁?不说别的,你看这石院庭下面的一条通道,就是方才我们上来的那条石道,共10级台阶,全是从后山运来的大青石垒成的,据说每块青石都在10块钱以上,加上人工、筑路、设岗费,就花了2万。你再看看这个石院庭,上接青天云雾,左右是悬崖峭壁,这么一座挂在半山腰的石院建筑,里外又是十分讲究的岩壁、铜墙,你说要花多少钱?”
  这时,一位猴瘦的中年男子凑到我身边坐下,搭讪道:“老弟,成交了哦?李老板够意思,又给阿拉3吨,总算没白跑一趟。依晓得哦,上海眼底下就缺钨原料!阿拉这3吨到手,奶奶的,救了半个上海城!”上海老乡兴高采烈地说着。
  晚上,主人设宴款待。桌上都是些货真价实的东西,什么东北的熊掌,海边的燕窝,广东的蛇息,上海的大河蟹……应有尽有。酒是清一色的茅台。据说山寨王特别嗜好这酒。
  “来来来,蒙诸位关照,请大伙喝个痛快,明早好把各山头采来的30吨‘黑疙瘩’弄出去呀!”
  “没说的,二爷,有你一句话,咱们谁不是扛着脑袋为郭大哥干的呢!”
  饭后,我约摸地算了一下桌上的酒菜,3桌人,没有4,000块钱是无论如何下不来的。“常年都是这个样招待你们?”我问“表哥”。
  “基本都是,还有更高的,那是郭全禄亲自出面的宴会。不过,他很少这样做。”
  “他手头有多少?能折腾得起吗?——来吃喝的人又自己分文不掏?”
  “这你就外行了。上酒桌的人都是来山上买货的。南霸天手下近2,000名采矿工,每天少说能采上20吨钨矿石。他卖给咱1吨就是3,000块,实际上他花的成本不到700元。你算一算他每吨赚多少钱?而山上的矿石有的是,于上个三年五年也运不完。他看上去是里外做人情,实质上是一本万利的事!”
  他悄悄地推开石院的后门,让我抬头举目正前方。只见前面大约有百十来米高的地方,还有一个亮着灯的洞口,那洞口隐约可以看到4个持着家伙的人来回地走动着。“那是郭全禄的窝,洞口几个人是保镖。据说他雇了很多保镖。你要是能看他下山,那阵势绝对让你吃惊。有一回,我见了,一数,光是身边的保镖就有12对,加上几十个随从,可谓浩浩荡荡的。下山正巧碰上一位省里的大干部下乡检查工作。嗬,这郭全禄财大气粗!他坐的是一位东北铁哥送给他的奔驰500,跟在他后面的是大大小小十几辆又是吉普又是拖拉机的车队,硬把那位省里的大官逼到了路边边……”
  “他是什么时候起家的?”
  “那是四年前的事。郭全禄一帮人听说这山上埋着宝贝,就纠集了一帮退伍兵(他自己也在部队上当过三年侦察兵,会点三脚猫的把式),上山霸占了一个矿。那时,郭全禄他们虽知这山上的矿石是宝,却又不知怎样才能变成钱。正巧,这时从广东来了几个人。这些家伙识货,一看便知是可以发洋财的,便出大钱从郭全禄手里买了下来。后来,广东人又倒手卖给了福建人,一下赚了15万元。郭全禄一听说,也急眼了,带着人上山把那些广东人截住,说这矿山是他们的,硬把那15万元要了回来。俗话说,闻到腥味就想吃大鱼。郭全禄一不作二不休,回过头来,又把那个福建人给赶跑了。就这么一折腾,他在山上的一个矿洞里,便净赚了50多万元,摇身一变,成了这一带的山寨王。他把自家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拢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矿业队,霸占3个有矿藏的山头,然后趁着外地的那些倒爷们想发大财的机会,像头回一样,把30多个矿井转手卖给外乡人。不到半年,这些矿洞初步建成,并开始获利了,郭全禄又纠集了上千本乡本土的人,一下又从外乡人的手里把这些矿山全部夺了回来。那些外乡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被赶出了大山。郭全禄这一毒招,不知害了多少人!一个武汉来的外乡人,被郭全禄这么一镇,弄得倾家荡产,全家老小想想没辙,大年三十晚上,一起喝了敌敌畏……”
  我感觉浑身在打颤。
  那个曾让恶棍发迹的矿洞,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如今,它是赫赫有名的南霸天的“行宫”。
  我们走进这个“行宫”,刚刚在崭新的沙发上坐下,便有两位穿着迷你裙的少女走过来,为我们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雀巢咖啡。
  “林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来呀?”“表哥”的话也变了声。
  我赶快扭过头去。
  “这位大哥,是第一次光临吧?可得多呆些日子呀!”我被另一位纠缠住了,那搭在肩上的一双柔软的手,却使我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嘻嘻,咱们到里边去聊聊。”她含情脉脉,声音极柔软,却似乎又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
  当我从沙发上立起,光顾身边的“表哥”时,他早已不见踪影了。
  “嘻嘻,快一点,快一点嘛!”
  “来啦,来啦……”
  什么矿山主老巢,完全是一个男嫖女娼的窑子!我连头也没回,穿过“聚义堂”,一直走到山脚下。
  许久,“表哥”打着手电匆匆赶了来,急急地问我:“你怎么一个人下山啦?刚才我见到郭全禄了,他说要见你呢!快上去吧!”
  “不,我也不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了!”
  “那……那你见不着南霸天,不是白来了吗?”
  “没有。我见到的已足够了!一个十足的新贵,一个无耻的封建幽灵!”我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我看过一本记述关于耶路撒冷朝圣活动的书,那真是一种惊心动魄。
  宗教的精神力量是一种超自然、不寻常的神的力量。如果我们能理解宗教对教徒们所产生的巨大引力的话,那么,我却一时弄不懂那些在金钱与物质世界面前竟然也会出现的那种宗教式的疯想与幻觉。
  第一件事发生在湖南的辰溪。
  葛老汉——其实也才刚过半百的人,在20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突然做了个梦:梦见玉皇大帝告诉他说他家后门的山底下有金子。葛老汉(当时还只有三十来岁)兴奋得从床上跳起来,连声高喊:“老天爷开眼,我葛某人要发啦!发啦!”
  婆娘半信半疑,跟他挖了一夜又一夜——白天怕别人知道,可是啥都没见着。婆娘不干了,说夜里累得贼死,白天咋个下地?
  葛老汉说:“还下么子地?等金子挖出来了要啥有啥,美还来不及呢。”
  婆娘又跟他挖了半月。土堆成了小山,啥金星子也没见着。“搁着地不种,挖挖挖,挖你个尿窝,我不干了!”婆娘从此歇了手。
  葛老汉没停,而且白天也开始挖了起来。
  近邻远乡都知道了此事。旁人见他如此一年半载地挖个不止,以为真的山底下埋着金子,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到第三年冬葛老汉家的后山上一下子来了上千人挖金,人们把整个山包差不多翻了个个儿,还是没见金星儿。
  大伙儿终于泄了气,甩下铁锹铁镐,从山上撤了下来,惟独葛老汉依旧如故。
  他挖啊挖,挖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挖了20年……
  有一天,他母亲死了。别人跑到山洞里把噩耗告诉他。谁知他抹了一把汗,说了声“反正年纪大了”,又操起铁钎凿开了。
  婆娘受不了这份罪,卷起铺盖,带着儿子出了家门,一去不回。他听后把铁钎一甩,说:“怕啥?只要挖出金子,还愁没有婆娘儿子?”
  后来,他干脆把农活扔了,把家产当了,换来开山的炸药与填肚穿着的日用品,钻在洞里一门心思地挖。
  去年秋上,县官们知道此事后,甚为震惊,主动与省地质队联系,雇来两位工程师来到葛老汉家的后山勘察,结果发现此地根本没有金矿存在。县官告诉了葛老汉。哪知葛老汉大怒,高举铁镐,站在洞口大声说道:“谁要是再来晦气,我叫王皇大帝劈他八辈祖宗!”
  从此再也无人去阻拦这位挖山不止的黄金痴梦者。如今,葛老汉已将后山凿穿。因为始终没有见到梦里玉皇帝爷对他说的那种金子,他改变了一下方向,又从头开始凿山了……
  第二件事发生在陕西境内的小秦岭金矿区。
  时间是1994年7月11日。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日子。而在小秦岭山区它是个多么叫人惧怕的忌日。
  这一天小秦岭金矿区的西峪河两岸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有人说,二三百吧。有人说,光文峪金矿那座用废矿石垒起的大坝底下就住着不下300多民工,现在活下的就剩80多人。而沿西峪河两岸采金的人少说也有几千人,在一丈多高的伴有乱石奔腾咆哮的洪水面前,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只有天知道……
  小秦岭“7•11事件”,这是建国以来罕见的特大事故。它的全部真相人们至今或者永远无法弄清。因为那些在洪水中葬身的都是些在当地无户口、无登记、且不知来自何方的采民。对此,他们的家人一无所知,还正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等待着自己远去深山的亲人,能早些寄回挖金挣来的钱去盖新房、换媳妇和养老送终……好凄凉的无果的等待呀!
  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悲剧丝毫没有动摇那些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采金人。当“7.11”事件中那些无辜丧命的采民们的尸体还飘浮或曝晒在河谷之中或河面之上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采访。我看到浩浩荡荡走向金山的一批又一批新采民的脚步依然迈得那样从容,那样执著,那样坚定不移,脸上无半点恐惧之感。
  “……记不清何时,记不清何处。只有当我拥抱你的时候,灵魂才得以升华,生命从此复活。啊,你像万能的神灵,令死者生,令生者死。人们愿为你慷慨赴死,愿为你英勇生存。你是上帝的椅座,你是上帝的基石,你与上帝同在天国……”这是某君的一篇《黄金宣言》中的一段话。
  啊,金钱与财富,你这天国之君,使多少疯狂的追随者,为你倾心俯首,跳起人生的“摇摆舞”;为你沥血舍命,魂逝天国!
   
西部剧

  40年代,作为二次大战战胜国的美国,在经济获得空前飞跃之时,出现了一股曾载人美国历史的西部开发热潮。有谁想到呢,40年后的中国,在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势头越出国界、奔向世界大潮之际,沉默了许多年许多年的中国西部仿佛一夜间也涌起了一股犹如飓风般的开发热。导致这场波及新疆、青海、内蒙古、西藏、四川、陕西等乃至整个神州大地的“西部热”,是由以AU为代号的金属元素引起的。
  金子,你的名气太大,你的感召力超过了任何一种哲学家与宗教家制造的神力!
  那些多少辈子靠一张黄羊皮度日的牧民们太贫困了,他们需要营养滋补那瘦削的身躯,需要像沿海地区和城里人一样,家中有台电视机与能看个月落日出的手表。再不想在这抽不出甘泉挡不住狂风的沙海中,伴着贫穷困苦度过一生又一生了。
  时代给予了这样的契机!
  西部人开始重新认识和发掘自己的土地。
  无须听这样的传说——l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访问,献给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份厚礼是“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资源卫星测出,中国西部有个大型金矿”。
  无须听这样的新闻——1985年,中国黄金总公司官员到澳大利亚考察,澳国矿产部门负责人对他说:“中国西部有一个金矿田若公布了储量,会5引起全世界金价发生爆炸性波动和全球的金融冲击!”
  啊,人们过去太小看和冷落横空出世的八百里苍莽昆仑与潜入云海的巍峨祁连了,以为它们只是“黄沙百战穿金甲”、“无花只有寒”的两个庞然大物。事实偏偏是这两根西部“擎天柱”披挂着厚厚的真正的金甲与黄袍。高精度的美国卫星和找金鼻祖澳大利亚人所指的就是这两座大金库。这绝不是耸人听闻。中国的地质工作者经过勘察,迅速证实了在昆仑和祁连山的怀抱中金脉丰富,沙金富集。在金子最富的红金台,一锹沙子,“哗”地一下撒在地上,一颗颗芝麻大的金粒,信手可捡。当地的牧民,在骑驼放牧途中,拾到10斤、20斤重的金块的事并不鲜见。
  多少年来,是人们不懂金子的价值?不懂金子可以换取财富与天堂般的生活?否。那是因为金滩、金山上的牧民虔诚地遵守着神灵的嘱咐:放牧者以牧为业,一切意外之物都将是罪恶的渊薮。他们虔诚地保护着金山、金滩,就像保护自己的牧场与田园,即使捡到一块价值连城的金块,最多也是拿来铸成一只给孩儿喂奶的小勺与一副精美的缰绳上的扣环……
  “什么,那儿遍地是黄金?牧民们用它铸小勺和扣环?哈哈,傻瓜!白痴!”有一天,那些“聪明”人听说这样的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那颗贪婪的心,于是成群结伙,走出窑洞,走出茅棚,走出高楼大厦——比起金子,高楼大厦算得什么?——带着妻子的嘱托,孩子的希望,未婚妻与情人的“条件”,从天山深处、秦淮大地、江南水乡、海河京城……一队队,一行行,怀着激动、兴奋和“豁出生命来一搏”的坚强决心和斗志,如汹涌的巨浪,向昆仑。祁连,向西部开进!
  西部采金者有多少?我们从这几个“官卡”便可知其大概,尽管这是一个极不全面和准确的数据:1982年,昆仑、祁连、天山、阿尔泰、博格达、阿尔金这六大金山的十几个关口上能说上数的采金人是43,500人;1983年,64,800人;1984年,139,000人;1985年,175,000人;1986年,187,000人;1987年,193,000人;1988年,204,000人……1990年至1994年,平均每年均在25万至30万人以上。
  这是一支多么庞大的队伍!这支队伍由来自人的本性而汇成的那矢志不渝、勇往不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巨澜,势不可挡地荡涤着寂寞的西部,使中国的西部一夜间变成了另一个喧沸的世界,一个真正的野性世界。
  这是巴颜喀拉山脉怀抱中的一个国营金场。
  一天黄昏,突然,从东南方向涌来黑压压的几百名淘金者。“什么,这儿是‘红金台’(富金矿)?”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到了这伙刚刚被另一帮更强大的对手杀下阵的败兵。“走,把昨天丢的本钱夺回来。”几百人排成4个方队,将仅有20多个人的国营金场团团包围。
  “站住!这是国家办的金场,不能乱采!”
  “叭叭——”金场场长还未把话说完,子弹却穿进了他的胸膛……他倒下了。国营金场顿时跟着消失了……几百名刚刚还是失败者的淘金人一下变成了胜利者。
  毕竟双手沾满鲜血,他们不敢在此多等,于是来了个“紧急突击”,一夜间从红金台上掠走了百两黄金,急速撤退,消失在茫茫戈壁的另一端……
  没有女人的戏就不是好看的戏。西部淘金的“朝圣”大军里到底有多少女人,有人这样对我说:“除非,你准备用上三个月时间,否则光一个阿尔泰山金矿区,你就了解不完!”
  “你真想了解淘金女的情况?算你走运,我刚从阿尔泰山那儿回来!”在北京的一次矿产资源管理会议上,地质矿产部的一位女工程师听说我在采访这方面的材料,于是主动给我讲起了她的亲身见闻:我们一行6人到新疆调查群众采矿工作。因为我是女同志,有人便向我介绍说,阿尔泰山有个淘金女人国。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便请区地矿局的司机小张带我去。
  进山的路很难走,这是因为严格地说根本就没有路。我们坐的是一部老式吉普车。车子在所谓的路上——其实是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前进。不知过了多少座山头,多少道河沟,我们终于看到了阿尔泰山腹地的淘金场。
  阿尔泰素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之说。其实,我们地质勘探结果这里至少有100多条沟河中流淌着富集型的砂金。阿尔泰山以无私的胸怀,拥抱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采金者。
  有人估算,阿尔泰山的女淘金者不下万人。
  女人需要特殊的自然环境,那是一望无际的干燥的大沙漠,她们在那里是难以生存的。女人离不开水。她们要洗脸,再不讲究的女性也要抹一把脸;她们要洗澡,这是夏娃传下的习惯,洁白的身子是不容沾一点泥土与沙子的,身子是她们的本钱;但更重要的是她们每月经历一次那称之为“倒霉”的事。
  男人们早已进了那深山的又一条金沟,而她们依然充满希望地蹲在这条溪水长流的沟河两岸。
  女人们不像男人那样专心致志。一见有人路过,就叽叽喳喳起来。不过,手里的活根本没受一点儿影响。这是晌午时分,天有些热,淘金女们穿得很少。当然没有人在千活时穿裙子。不过,她们下身穿的裤子都很特殊:有裤管,但都不过膝盖。下面的那部分有的显然是磨破掉落的,有的则不是。“长裤腿不方便,这多好!”一位年轻姑娘正用剪刀剪掉她那条很新的工作服的下半段裤腿。扎头巾的人很普遍,可也有些俏姑娘蓬松着长发,那黑色的瀑布随着有节奏的动作摇摆,显出一股醉人的美。只因汗水太多的缘故,她们上身穿的衣服都湿透了,把女人特有的特征全给暴露在众人面前。她们不在乎,而且为了方便,很少有人戴乳罩,于是一双丰满的乳房清晰可见地展现在你眼前。太多的刺激反倒弄得一些男人们难堪,司机小张的眼睛根本不敢看一看我们的女同胞。也难怪,我们有些女同胞特别是些中年女人显得有些太大胆和放肆,也许是太热的关系,她们有的把胸前第二第三颗组扣全放开了,那白白的酥胸差不多都露在外边……
  几乎所有淘金女之所以踏上淘金这条充满冒险的道路,大部分是出于人自身为了生存和摆脱困境的一种最基本和原始的追求,而不像男性淘金者那样,许多人是出于崇拜金钱的心理。由此,相形之下,女淘金者对黄金所抱有的幻想和依附性更大。它们太重要了。然而,事情往往这样,寄予希望越大,就越容易使自己陷入绝境。我了解到,除了少数把头之外,每个淘金妇都有一本渗着血和泪的生活故事。
  像我到的那条金沟,长约2里路,近万人,你一群,我一伙,彼此都像互不相识似的,既不打招呼,又不互相走动。一群人就有一个固定的帮派。帮子中有大、有小,大多是同乡人结盟,也有自愿凑在一起合盟的。帮头就叫老大。老大一般都是大伙儿推举出来的,或者有威望,或者是第一个到这儿的人,或者是淘金能手。新来乍到的往往看不出在一帮子中还有什么等级之分。而事实上,一个帮就像一个国中之国,淘金场是个“大国”,帮子是“小国”。“小国”里有君主,君主就是帮头,也即老大。老大的下头是按淘金的工作程序来分等的。那些刚入伙,没有经验,或者手脚笨的人,属最低等级,他们只能干些刨沙或挑沙的重活、累活,分的钱也最少,往往干一个月连金子是什么也没见着。其次是蹲在水里,握着铁锹,端着簸箕或竹筐的人,他们的任务是淘沙。淘沙是个技术活,成担成筐的黄沙在簸箕或筐子里筛滤,最后剩下少许黑里发黄的沙粒。这些沙粒俗称沙金,在阳光底下能隐约见到反光。淘沙动作简单,可得学会把握火候,重了沙子全跑了,轻了沙子出不去。有的人淘一天,簸箕或筐子里啥也没留下,这样的人便会受到降级处理,也就是只好去干刨沙、挑沙的重活累活。淘沙人收入高于挑沙、刨沙人。淘出的沙金被集中送到一间小屋里,这道工序叫选沙。选沙人把沙粒放到一块倾斜的石板上,石板上有一道道不深的细纹。夹着清水的沙粒经过石板,那些沙金就落入细纹之中。选沙人一般都是淘金老手,有丰富的经验,等级高,收入也高。最后一道工序,一般都由老大亲自干,或者由老大带几个可靠的经验丰富的人一起干。这道工序叫吹沙。即把选沙人送来的黄色沙金放入一个像簸箕似的铁器里,一边往上抛沙金,一边对着抛起的沙金吹气,这样,沙金里的沙子被吹到地上,而真正的金子则落入铁器。吹沙是门高技术,口重了,会把金子一起吹走,而掉在地上的金子是无法捡的。口轻了,落入铁器里的仍然是沙金。淘金共四道工序,四个等级。刨沙、挑沙者一月一般只拿二三百元。淘沙人是其一倍。选沙人又是淘沙人的一倍。而老大和那些干吹沙的人则更高。这种等级现念,有着浓重的封建色彩。可在淘金场它是天经地义的,谁要是违“法”,将受到严厉制裁。听说,有一位淘沙者在她那道工序,发现了一块几两重的狗头金,趁人不注意时擅自藏了起来。被帮里人发觉后,老大不仅仅没收了狗头金,而且将其开除出帮。据说,这种人再到其他帮里也会没人要。看来帮规还很严。可那些老大到底独贪了多少金子,又有谁知道呢?
  淘金场内除帮子中的等级外,还有金场的最高统治者,那就是大的把头。大把头统治着所在的整个金场,颇像一国之中的君主。所实行的是“中央集权制”。大把头手中有“军队”——帮雇来的打手;有“监狱”——挖的土洞,里面又黑又脏且长满虫蛆。哪位老大和淘金工不听规矩,把头就有权处罚,轻则罚代,重则体罚,或赶出全场。发现窃金者,数额大、情节重的则处重罚。大把头的主要收入来自新伙计所淘的金,这叫人头费。另外是各帮老大每月的上供。仅这两笔收入,就足可以使大把头居为整个淘金场的最富有者。
  我发现,在采金的人群中,也可以找到不少男性。但这些人都是她们这个淘金场的大把头所雇来的人。他们有的是大把头的姘头,有的是专为帮助大把头统治淘金场的打手。这些男人在这个女人国里为非作歹,什么坏事都干。他们想找哪个女人睡觉,你就别想逃过这一夜。有些淘金女不愿,他们不但体罚她们,而且没收其钱财。大伙儿来这儿就是为了淘金赚钱,钱是命根子,所以,开始不从的人也只好听任这些畜牲的摆布了。
  西部淘金潮的女人国,就是这样一个希冀与毁灭、追求与幻想、香花与青梅并存的世界!
  一个充满神秘的世界!
   
南国篇

  在海南的胶林与崇岭,在广西的十万大山,在贵州的原始森林,我不止一次地听说那些原本十分贫困的山里人,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脚下那乌黑或耀眼的石头是“宝贝疙瘩”后,便拼命地掠夺、霸占,继之以自己的实力占山为王,这之后便是屯筑居室,弃妻纳妾,豢养保缥,挥金如土,作威作福,称王称霸,甚至渐渐变得深居简出,一般人轻易见不上一面,就是老爹老娘、亲戚朋友来了,也得层层请示、过关,才予传见。封建皇室生活与治人之道,在中国人身上似乎与人的性本能一样,与生俱来,无需教习。
  夜幕下,位于广西资源与兴安交界的百里大山间,灯火繁星般布满群山,凿石放炮,人叫马嘶,乱糟糟地响成一片。此情此景,让人仿佛看到了1958年大炼钢铁的年代。不过,听父辈们说那时广袤的山野间虽也有这般灯火,这般响声,但那时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富强(尽管做法不恰当),到处响起的是“社会主义好”的洪亮歌声。而如今,也是这般灯火,这般响声,人们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哥哥盖洋房来娶媳妇。
  好媳妇,顶啥用?
  老子有钱能买妾,
  一天一个随便拣,
  只因为白花花的银钱就在脚下边,
  哎哎,白花花的银钱就在脚下边……
  这是山野间传入我耳中的一曲小调。我不由感慨万千。3O年过去了,从人们万众一心建设社会主义,到今天唱起“老子有钱能买妾”,人类历史的发展啊,有时真让人迷惑不解。
  “林哥来了!……哎,他是干什么的?”
  正当我随着“表哥”——一位刚刚认识的“倒爷”,走向一条满是帐篷与草棚的小街深处,来到一个颇为讲究的石院庭门口时,两位手里拿着铁矛的年轻人把我挡在一边,问道。
  为采访的方便,我经人介绍,结识了这位专门从事倒卖钨锑等贵金属的A市外贸采购员林某。“想到山里采访那些山寨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会把你的小命都搭进去呀广第一次见面,林某就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算我林某又当一回热心人。不过,话得说在前:第一,你必须保证不把山里的财神爷给得罪了;第二,不准把我搞的买卖告诉我单位里的人。你得发誓!”我对天发誓。我们就这样攀亲,这样踏上了对我而言是既神秘又新奇的旅程。
  “装什么正经,阿福,二贵,接着!”“表哥”哗地拉开皮包,取出两条万宝路香烟,甩给两个把门的,然后才道:“这是我的表弟,自己人,带去见见大王!他在北京有路,能帮咱出货!”
  这是第一道卡子。紧接着是第二、第三道。
  我问“表哥”:“你每次来都是这样破费?”我看他起码扔了六条万宝路。
  他轻蔑地一笑:“小意思,喂饱了这些看门狗,来去方便,要不别说到这儿做生意,就是见一下南霸天也难着呢!”
  “谁叫南霸天?”
  “如果顺利的话,过一会你便会见到他的。”
  我们先在石院里坐了一会。“表哥”说,这儿是专门谈生意的,叫“聚义堂”。我抬头看着门沿上的那块大木牌,上面真写着这么三个大字,竟然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之墨迹呢!
  “这一带,上到县城、省城,下到庶民百姓,谁不知道这牛头山上有位大财爷,号称南霸天的郭全禄!这三个字,是郭全禄出了3,000块钱,请了那个书法家写的。”
  还真“一字值千金”呢!
  “这算啥!”“表哥”见客堂里许多人正在谈生意,没有注意我们俩人,便悄悄告诉我:“你猜猜这石院庭是花多少钱造的?”
  我环视了一下这个用大青石垒筑大约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石院庭,说:“大概也得3,000吧?”
  “什么?3,000能修出这么好的一个空中楼阁?不说别的,你看这石院庭下面的一条通道,就是方才我们上来的那条石道,共10级台阶,全是从后山运来的大青石垒成的,据说每块青石都在10块钱以上,加上人工、筑路、设岗费,就花了2万。你再看看这个石院庭,上接青天云雾,左右是悬崖峭壁,这么一座挂在半山腰的石院建筑,里外又是十分讲究的岩壁、铜墙,你说要花多少钱?”
  这时,一位猴瘦的中年男子凑到我身边坐下,搭讪道:“老弟,成交了哦?李老板够意思,又给阿拉3吨,总算没白跑一趟。依晓得哦,上海眼底下就缺钨原料!阿拉这3吨到手,奶奶的,救了半个上海城!”上海老乡兴高采烈地说着。
  晚上,主人设宴款待。桌上都是些货真价实的东西,什么东北的熊掌,海边的燕窝,广东的蛇息,上海的大河蟹……应有尽有。酒是清一色的茅台。据说山寨王特别嗜好这酒。
  “来来来,蒙诸位关照,请大伙喝个痛快,明早好把各山头采来的30吨‘黑疙瘩’弄出去呀!”
  “没说的,二爷,有你一句话,咱们谁不是扛着脑袋为郭大哥干的呢!”
  饭后,我约摸地算了一下桌上的酒菜,3桌人,没有4,000块钱是无论如何下不来的。“常年都是这个样招待你们?”我问“表哥”。
  “基本都是,还有更高的,那是郭全禄亲自出面的宴会。不过,他很少这样做。”
  “他手头有多少?能折腾得起吗?——来吃喝的人又自己分文不掏?”
  “这你就外行了。上酒桌的人都是来山上买货的。南霸天手下近2,000名采矿工,每天少说能采上20吨钨矿石。他卖给咱1吨就是3,000块,实际上他花的成本不到700元。你算一算他每吨赚多少钱?而山上的矿石有的是,于上个三年五年也运不完。他看上去是里外做人情,实质上是一本万利的事!”
  他悄悄地推开石院的后门,让我抬头举目正前方。只见前面大约有百十来米高的地方,还有一个亮着灯的洞口,那洞口隐约可以看到4个持着家伙的人来回地走动着。“那是郭全禄的窝,洞口几个人是保镖。据说他雇了很多保镖。你要是能看他下山,那阵势绝对让你吃惊。有一回,我见了,一数,光是身边的保镖就有12对,加上几十个随从,可谓浩浩荡荡的。下山正巧碰上一位省里的大干部下乡检查工作。嗬,这郭全禄财大气粗!他坐的是一位东北铁哥送给他的奔驰500,跟在他后面的是大大小小十几辆又是吉普又是拖拉机的车队,硬把那位省里的大官逼到了路边边……”
  “他是什么时候起家的?”
  “那是四年前的事。郭全禄一帮人听说这山上埋着宝贝,就纠集了一帮退伍兵(他自己也在部队上当过三年侦察兵,会点三脚猫的把式),上山霸占了一个矿。那时,郭全禄他们虽知这山上的矿石是宝,却又不知怎样才能变成钱。正巧,这时从广东来了几个人。这些家伙识货,一看便知是可以发洋财的,便出大钱从郭全禄手里买了下来。后来,广东人又倒手卖给了福建人,一下赚了15万元。郭全禄一听说,也急眼了,带着人上山把那些广东人截住,说这矿山是他们的,硬把那15万元要了回来。俗话说,闻到腥味就想吃大鱼。郭全禄一不作二不休,回过头来,又把那个福建人给赶跑了。就这么一折腾,他在山上的一个矿洞里,便净赚了50多万元,摇身一变,成了这一带的山寨王。他把自家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拢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矿业队,霸占3个有矿藏的山头,然后趁着外地的那些倒爷们想发大财的机会,像头回一样,把30多个矿井转手卖给外乡人。不到半年,这些矿洞初步建成,并开始获利了,郭全禄又纠集了上千本乡本土的人,一下又从外乡人的手里把这些矿山全部夺了回来。那些外乡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被赶出了大山。郭全禄这一毒招,不知害了多少人!一个武汉来的外乡人,被郭全禄这么一镇,弄得倾家荡产,全家老小想想没辙,大年三十晚上,一起喝了敌敌畏……”
  我感觉浑身在打颤。
  那个曾让恶棍发迹的矿洞,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如今,它是赫赫有名的南霸天的“行宫”。
  我们走进这个“行宫”,刚刚在崭新的沙发上坐下,便有两位穿着迷你裙的少女走过来,为我们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雀巢咖啡。
  “林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来呀?”“表哥”的话也变了声。
  我赶快扭过头去。
  “这位大哥,是第一次光临吧?可得多呆些日子呀!”我被另一位纠缠住了,那搭在肩上的一双柔软的手,却使我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嘻嘻,咱们到里边去聊聊。”她含情脉脉,声音极柔软,却似乎又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
  当我从沙发上立起,光顾身边的“表哥”时,他早已不见踪影了。
  “嘻嘻,快一点,快一点嘛!”
  “来啦,来啦……”
  什么矿山主老巢,完全是一个男嫖女娼的窑子!我连头也没回,穿过“聚义堂”,一直走到山脚下。
  许久,“表哥”打着手电匆匆赶了来,急急地问我:“你怎么一个人下山啦?刚才我见到郭全禄了,他说要见你呢!快上去吧!”
  “不,我也不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了!”
  “那……那你见不着南霸天,不是白来了吗?”
  “没有。我见到的已足够了!一个十足的新贵,一个无耻的封建幽灵!”我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第四章 母亲呼唤良知
西方智者魏斯曼说过这样的话:由于对富有的追逐,常常使善良人变得贪得无厌,变得罪恶累累。
  其实,进入20世纪末的中国,作为一个以飞驰的速度走入现代化文明国度的历程,是本不该出现一幕幕罪恶累累的野蛮与愚昧的。然而,就像一丘无人管理的山地上要长出毒梅与刺荆那样,当人们追求富有的本能开始不断膨胀时,罪恶与愚昧就如一对孪生兄弟,在落后的中国山河不仅脱胎齐出,而且生长得异常壮健。它大有将好端端的江山折个跟头,将辉煌的民族推至深渊之势。
  金山在哭泣,大地在呼救。
  现代化的民族不能没有文明。国人在拭目以待。
向血腥与愚昧宣战

  像我们的国家机器一样,新中国的矿山与矿山资源,几十年来一直是作为“国有”而被人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大概是因为到了分田到户、包产到户阶段,山民们断然“醒悟”地指着地,对天高呼:我们祖辈在这块黄土上繁衍滋生,土地归还了,矿山也应该归还——当然还有山和地底下的宝贝疙瘩。依据这样的观点和推理,于是便有了全国性的如火如荼地乱抢乱采国家资源的疯狂黑潮。
  有人传言,说中国的领导人对两件事最头疼:一件是抓计划生育,一件便是刹抢矿窃宝风。
  “再难也得抓。”中南海的决心已定。
  1986年3月19日,在各界多年的强烈呼吁下,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矿产资源法》,同年10月正式在全国实施。
  根据全国人大授权,国务院将贯彻执行矿法的职能赋予了地质矿产部。中国一件最难办的事,竟是让一群手中既无枪杆子,又无印把子的“地质郎”们擎起了捍卫共和国资源尊严的大旗。
  历史有时非常有趣。找矿人同时还要当护矿人。
  公安局执法有一支手枪一副镣铐,工商局执法有一张执照一本罚款单。矿管人员执法靠的啥?
  靠一张嘴皮,一双腿。
  “啥,几个连烟屁股都摸不清的人想跟局子里的人一样来管我们?哈哈哈,这不是酱缸上走路,当心踩空了沾一身霉气喔!”
  这话是刘永胜第一次作为区矿管局长进山检查工作时,碰到一位矿主而听到的第一句“奉承”他的话。第一代中国矿管工作者打头一回穿上警不像警、民不像民的“矿管服”后就没人买过他们的账。
  但是,两位局长加一对兵,4名汉子执着一个图章,依着一张桌子,在区政府一间15平米的招待所内却开始了前人未做过的一项事业。
  刘永胜他们是在向一群法盲加野蛮的人交战。惟一的武器是一张嘴巴。
  一场早于《计划生育法》和《土地法》的规模宏大的《矿产资源法》宣传开始了。26辆(次)宣传车开进9个乡、镇的山庄村寨,458幅高出人头的巨幅永久性宣传标语,横钉竖插在公路旁。马路边、房屋顶、石岩上……《中国地质矿产报》记者刘承国来此采访曾这样描写道:“好些标语、口号统统标贴在明、显、要处……几近是硬性灌输,除非你走路闭上眼睛,否则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那悬在半空、耸立在大山岩壁上的矿法宣传标语,一个劲往你眼里扎。除非你不听广播或堵上耳朵,否则不论在家中,还是走出门户,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那‘法’的条款,领导人的辅导讲话,一股脑儿地向你耳朵里钻。慢慢地,矿区男女老少,开矿的不开矿的,都知道国家又颁布了一个《矿产资源法》,人们熟悉依法开矿就如同熟悉计划生育一般。”
  刘永胜有一个高招。那年春节刚过,他在区委区政府的支持下,搞起了矿法知识学习考试,而且明确要各单位领导干部参加,你道多少人参加?3,200余众!
  一个小小的坊子区,那么37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仅靠几个人的煽呼,出现如此浩大的宣传鼓动活动,你仔细想一下,便会感到震惊。
  何海庭,这位已有20多年工龄的“地质郎”,打担任青龙满族自治县地矿局矿管股长后,就成了一个“死心眼”的人。
  1988年5月,他到四道河采金点整顿,取缔了6个非法采金的坑口,这中间有人是有“靠山”的主。于是,他前脚把坑口埋了,后脚就有人跟到他家。先是来了位领导莫名其妙地批评了他一通“工作方法简单”,后又来一位老熟人拿出500元钱和两枚金戒指。何海庭没有要。
  “老何啊老何,你真是死拨浪鼓,都什么年代了,脑子还这么不开窍呀?再说,你也没想一想,你这个芝麻大的股长的任命书是谁签发的吗!”
  何海庭笑笑,说:“我知道。不过,我这样做不是为自己的乌纱帽。”
  “那为啥?”
  “为国家矿产资源法的尊严。”
  “一张纸?为一张360行行行都有的一张纸去舍家丧命,六亲不认?”
  “是的。”
  老熟人鼻孔哼一声,甩手便走了。身后留下了句话:“哼,有你开窍的时候!”
  不久,何海庭真的碰上了一件别人要他脑袋“开窍”的事。
  那是在他管辖的东马道矿区治理中,何海庭依法没收了某非法采矿者的矿石,并根据情节责令交出3,880元罚款。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不过,要我命之前,先当心你自己的脑袋开瓢!”
  “我脑袋开瓢无关紧要,但你的罚款一定要交。”
  “要是我就不交呢!”对方亮出一把挣亮的刀子。
  “除非你敢割下我的脑袋!”
  刀子在半空悬着,最后“呕”一声掉在地上。“对你这个人,唉……我服了!”
  在向愚昧宣战中,也不是所有的地方和人都能靠嘴皮可以赢得法律尊严的。
  1988年7月ZI日凌晨,黑龙江七台河市矿管局的8名干部住在红卫区的一个小招待所,正酣睡着,突然从玻璃窗外飞进雨点般的石块、木棍,几名干部躲避不及,遍体鳞伤;
  1988年6月13日,云南文山州斗南锰矿。以副州长杨德兴和经委主任周尚为首的州矿管检查工作组进驻此地,被200多名采矿者围攻谩骂。副县长袁雄昌闻讯赶来劝说,100多人冲上去将其围住,私营矿主牟保兴和帮凶王春胡一边狂叫“打他个狗县长”,一边挥拳就朝袁的头部、胸部和腰部猛踢。县财政干部肖世友实在气愤至极,说了句公道话,竟被人抬起来从5米高的岩坡上扔下。
  像这些壮烈牺牲的捍卫祖国矿产资源的英雄年年都有,随处可见。它一方面反映了我们共和国的“资源卫士”们的赤胆忠心,另一方面则说明了那些破坏资源者的疯狂与罪恶。自1986年矿产资源法颁布至今的近十年间,各级政府和矿管部门公安部门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为控制与消灭这种疯狂的罪恶行径而努力,而且相应地建立了各种行之有效的法令、法规与行政管理措施,使许多“热点”矿山的乱抢乱挖资源现象得到了控制。
  然而,或许是人们坚定地奉行“靠山吃山”这样的传统信念,或许是人们根本没把国家的法律、法令放在眼里,或许是对金钱与富有的追逐使得许多人失去了正常的理智,在贯彻执行矿法的十年间,我们差不离可以这样结论:那些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地区,群众与地方政府内部不用多做工作他们也会好好地把握资源开发与保护的关系,那些把地方利益和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地区的群众和地方政府,你怎么苦口婆心地宣传或调天兵天将镇压,他们照样把好端端的矿山秩序弄得一团糟,直到把资源挖尽与破坏完为止。
  中国的文明历程太艰难。
烧不尽的野火

  20世纪在中国和世界,都是有人类历史后最伟大的世纪。
  20世纪的中国,截断了留在炎黄子孙后脑垂下的那根长辫,结束了几千年的封建皇朝,人民共和国屹立于东方。
  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渗透着严酷的倒退与流泪的进步。
  表现在资源领域的文明步履的艰辛程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和感受得到的。
  西南,一片翠绿,处处百灵啼鸣……凡是到过地处亚热带南国的人,都会被那边的风光迷住。自然界的画境,常借给了人们一种天然的文明视觉。美的自然,本身就是一种文明。
  然而小龙潭矿区却看不到一丝天然的文明,举目可见的倒是一幅幅人为的野蛮图:焦黑的树根、荒秃的土地和满身疮伤的山体以及没有欢鸣的山鸟……
  “确切地说,这种掠夺式的窃宝是纯粹的中世纪杰作。”站在我的面前,是小龙潭所在地区的矿管办主任老许,一个曾经指挥着几千人的部队团长。
  “听说你在岗位上干了8年啦!”
  “是啊,8年啦!”他的口气,跟智取威虎山里的李勇奇一个味。
  “真的就‘别提它’啦!”他耸耸肩,苦笑道,“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民在总人数中占了80%。毛泽东在领导中国共产党推翻三座大山时用的是人民战争的法宝。可他老人家不会想到在他去世后,有人竟运用他的这一‘法宝’使我们的国营矿山一下陷入绝境,我是着实尝足了这‘人民战争’的威力。”
  他朝我无奈地一笑,那一笑,令我一下明白了一个战斗在第一线的“老矿管”的辛酸与苦衷。
  如今在中国,要办成一件事必须具备三大条件:权力、实力和“拳”力。权,当然是指从上到下的支持;实力是指在经济上能战胜和控制别人。有上面两个还不行,还必须加上专政机关配合这个“拳”力。
  孙大光部长当年向中央拍胸脯揽着矿管这一摊事时,凭的是找矿人对矿产资源的忠贞之情和一名老共产党人对祖国的一片赤诚之心。他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这“权力”、“实力”、“拳力”远比他一腔热血更具力量,或许他是想到了这“三力”最终会成为矿管人的坚强后盾的。
  把矿管工作与计划生育相提并论为中国的“两大难题”是有其道理的。
  下面是位县长大人的话和他的经历,一起与我采访他的有《中国地质矿产报》湖南站记者熊跃辉先生。益阳县是老熊的家乡,他对县长谈的更是深信不疑。
  “首先声明我的话不代表政府。”县长开场白便摆明自己的立场。然后他长叹一声,像一位受了天大冤屈的人见了亲人一般地开始吐露自己心中的话:“……如果换了你,我想你也是不想再去管他们了(指采矿的山民)。第一,上面虽然一直在喊加强矿山法治,可既然要治就得有人力物力财力,然而县里哪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个县就是一个小国,啥事没有?矿山管理算第几位?这是其一。其二,整治矿山得有财力物力,上面不拨款,下面只好以山治山。何谓‘以山治山’?就是我们收取采民上山采矿的一些管理费,然后回头来用这笔钱去对他们进行整治。靠母鸡生蛋换来的钱去设法杀掉母鸡,你说这把刀断不断得下去?断下去后见得见不得血?我说的是大实话。”
  “再给你讲一个情况。”县长侃侃而谈,“起初,我们确实是下了决心。就拿我们整治闻名一时的邓石桥乡群众采矿一事来说吧。每天太阳落山,采金者就上山了,我们整治的行动也开始了。可是,等我们上山准备逮他十个八个‘金把头’时,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山上留下来的全是些碰不得打不得吼不得的婆娘、小孩和老爷子、老婆子!嘿,你们不是想整他们吗?可真正受整的反倒成了我们自己。一夜没合眼不说,当你跨上车准备回城时,你突然发现车下的轮胎没了气,屁股下是粘乎乎臭哄哄的尿味。谁干的?就是那些婆娘和小孩干的。你恶心、你气愤,可你没治。几回折腾,劳神伤筋的不是那些偷矿抢矿人,倒是我们自己。没辙,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你那座县府的堡垒里吧!怎么,不服气?好,第二天你上班时突然发现,县府大院那段围墙被人推倒了!你政府权力大吗?可是,你连自己那方可怜的地盘都管不好,还想管天一样宽的事吗?嘿嘿,你一定认为我说笑话,可这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
  与县长道别时,我们彼此留给对方的都是尴尬的苦笑。
  我去找公安局的同志。对地痞流氓强盗小偷来说,他们是最好的克星。可是,我似乎像走错了门。那些平日大义凛然刚直不阿的公安人员见到我后,一个个竟有意无意躲着我。
  我到刑警队,到矿山派出所,逮住一个问一个。他们红着脸,就是不说他们为什么都不太情愿去管抢矿的那些人。我非常失望。就在这时,我却被意外的一幕吸引住了——
  一位两眼红肿神情。瞧悴的中年妇女来到公安局局长办公室,话未说,泪光流。
  局长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她扶上沙发坐下:“孙桂琴同志,你的事,我们一定会通过法律程序解决好的。你要注意身体,啊?”
  姓孙的妇女听了这话,更是呜咽不止:“学敏他……身体是没指望了,而且……我……呜呜呜”。
  “小李、小蔡!先扶桂琴同志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局长找来两位女民警,总算把这位妇女送出办公室。
  “唉,你说我手下的人能一门心思,跟抢矿偷矿的人斗着干吗?”局长长叹一声,对我这样说。原来,刚才的那位妇女,是金矿保卫科干部赵学敏的爱人。1988年12月17日深夜,赵学敏押解一名窃矿者回矿,途中却被窃矿者的同伙用钢钎重击头部,造成严重脑残,由此引起全身性神经综合症,不但丧失劳动能力,而且失去性功能,给本人和家庭带来巨大痛苦。但有关部门在处理此事时,仅按治安处罚条例对凶手作出了“殴打他人,偷窃矿产,处以行政拘留25天,赔偿400元”的决定。赵学敏所在矿和他爱人对此不服,曾多次找县政府要求依法惩治凶手,结果反遭有些部门刁难,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像赵学敏这样的公安保卫干部的遭遇,绝非仅此一例,以前我们局就有好几个在治理矿山中被人残害致伤。那些偷矿抢矿者要钱不要命,而且报复心理极强,手段格外凶残,所里干警们有句口头禅,叫做:不怕下海,就怕上山,一旦遭黑枪,全家跟着受难。宁同恶霸斗,不跟山贼哼一声。”
  “有人说,公安人员害怕那些山贼,现在都不进山了。照你刚才讲的,似乎是事实了?”我问局长。
  局长反问我:“你也在武警部队呆过,你说,我们的公安战士什么时候害怕过那些坏人,即使是些失去人性的亡命之徒?所以不要完全相信那些口头禅和传言。问题是,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啊!以我们局来说,我们的工作是负责全县各条战线的公安任务。这几年,黄金开采业发展很快,尽管我们不是单纯负责黄金方面的治安工作,可还是把大部分精力和最精于的人员用在了这方面,并且也是最有显著成绩的。近3年中,已破获黄金走私案113起,抓获犯罪分子371人,没收走私黄金278两,现金161万元。但由于整个社会治安状况不好,整个局的警力严重不足,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再说资金又十分紧张。今年一季度,局刑侦队行政经费只有800元,弄得连个胶卷都买不起,你说咋开展工作,咋上山抓人呀?”
  “还有一个问题,如今许多法规不配套,譬如对群众开矿,国家虽然有《矿产资源法》,可如何处理那些乱采乱挖者,国家又没有相应的法规。所以老百姓根本不怕我们。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去管啥?”
  局长的坦率使我吃惊,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这种现象还有着普遍性。过去,中国是个少法的国家,如今虽然建立了许多法规,但由于它的不完善或与一些方针政策之间的不协调,致使许多问题无法全然按照法规行事。忽而法,忽而不法,常使问题不但不能解决,反而越搞越糟。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群采矿产风虽然势如海啸,毒如瘟神,但总不至毫无半点办法!俗话说:一物降一物,难道它就无克星?
  湖南省地矿局局长谈到这个问题时,是这么说的:“中国共产党从成立到今,60多年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社会主义共和国也证明是坚不可摧的红色江山。真的是我们的党和国家对群采风熟视无睹、束手无策吗?肯定不是。问题的根源也不在于我们的一些基层政府和执法部门缺这缺那或法规不配套——当然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但实质的问题并不在此。”
  “那么,症结在哪儿呢?”
  “这里有一份材料你看一看,也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这是一份关于湖南某群采情况的调查报告。里面有一串数据我不解其意。材料是这样写的:某钨矿山,共有集体个体钨矿86个,其中1/3是来自外地的个体采矿者,其余的2/3均为本地农民和单位自行组成的“承包矿”,这些矿虽然大部分打着集体和单位名义,实际上仍是个别“矿霸”、“矿主”掌握着。在这些矿中,我们还发现将近一半的矿属于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等等。
  “何谓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
  局长介绍说:“股份矿的概念较清楚,就是你出一份股,我出一份股,几家按股分利。至于权股矿和关系矿,这里面的奥妙就多了。譬如说,税务局本身不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国营矿山去建矿,于是它就找个替身,即打着某个单位的名义在那里开矿,它充当后台老板;有金融贷款权力的一般都走这条路。像一些政府部门,或有某些审批权的业务部门,井不出钱,而以某些优惠审批条件人股,这叫权力股。权力股在群采矿山上最普遍。还有,如一些学校和商店,以提供劳力、物资为条件,组成关系股等等,我可以举出100种!”
  局长说得随意,而我听得目瞪口呆。
  局长继续说:“从我们所掌握的材料看,那些群采风猖獗而屡禁不止的地方,绝大部分就是由于这类‘权力股’、‘关系股’在起作用。那些‘矿霸’、‘矿主’为什么会那样猖狂?因为他们后面有人支持他们!你想没收他的开采许可证?好,明天也许你的官就不明不白地给革了!你要逮他入狱?告诉你,今天逮进去明天就放出来!什么搜山、抓人,你还没动,早就有人给他们报信了!就这么种状况,你还想把野火扑灭?当心反把自己给烧着了!我们省里碰到过这样的事:有几个个体‘矿主’采取强硬手段霸占了一座国家正准备开发的中型矿山的一个矿段。矿管们组织人员去整治矿山,结果反被派出所的公安人员以妨碍公务罪为由扣了起来,你说邪不?”
  我久久无语。
  我由此而自然联想到为什么国家抓了10年的整治破坏资源的歪风不但没见多少成效,反而越抓野火越旺。有了这些个体的、局部的、本位的至高利益,国家的法无疑会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所淹没,甚至出现对的成了错的、黑的成了白的、混淆与混乱的局面。
  呜呼哀哉——中国的大地上那永不熄灭的野火!
死亡档案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鬼并不是那么甘心情愿当苦力的,它同样有目的,那就是当有一天它让你人变成与它一样的鬼而进人苦海无边的阎王殿和十八层地狱。
  这就是,人对大自然的过度侵蚀与掠夺之后,最终是大自然对人的报复与惩罚。这样的报复与惩罚具有倍增的残酷性和无情性。
  这里列出几例仅是近年间一次死亡30人以上的事故供读者一睹:
  1990年8月7日辰溪板桥中溪村洞岩上煤矿,穿水死亡57人。
  1992年6月17日辰溪方田乡龙婆湾煤矿,瓦斯爆炸死亡43人。
  l992年9月6日辰溪方田乡梦脚湾煤矿,穿水死亡33人。
  1994年1月27日,辰溪板桥乡花桥联矿,瓦斯爆炸死亡33人。
  如此几行非常简单的数字——不,它是一条条血河流淌的一片片黑云埋压的野山间群魔鬼鬼在乱舞狂欢中串起的一组组地狱音符。当你把这些音符捡起来加以弹奏,你们所听到的那种感觉恐怕不再是枯燥、乏味和无声的数字了——
  你没听说那年不是有万名采民在青海高原一夜间被困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全部命归西天!
  你没听说四川境内的沪沾铁矿由于山民在露天采矿将数百万吨废石倾入盐井沟致使发生大规模泥石流,104名修路工无一幸存!
  你没听说1980年6月,地处鄂西山区的远安盐地河磷矿因山民采挖导致整个山体崩塌,造成所有矿山设施全部毁埋,一次死亡人数达284人,直接经济损失一亿元之巨!
  恩口煤矿是湖南省属重点产煤田,该矿自采民非法闯入后,他们采用“蚂蚁”战术,把整个煤田的地下世界挖个一空,一日密布在矿山四周的5,800个坑口突然像接到命令似地全部塌陷……此次多少人畜死去没有公布。但据千里之外的南京天文台的观察员介绍,他们的地震仪在此期间整整慢了10分钟……
  地球在颤抖。
  大地在哭泣。
  母亲在哀嚎。
  共和国的江山在颤抖中摇动……
  早有人算过两笔账。一笔青海的淘金,据不完全统计,该地区因乱采乱挖造成的黄金损失达300万两,相当于大兴安岭火灾损失的十几倍。另一笔账是新疆困群众盲目开采造成我国西部最大露天煤矿长久持续地自燃。每年的损失是200亿。这,仅仅是西部两个省份的损失。据专家测算,如果把群采风最为严重的湖南、江西、陕西、河南、海南、广西、黑龙江、内蒙古、山东等一起算上,每年因破坏资源而造成的损失超过每年的军费开支。
  l995年,政府对我国军费的开支预算是600多亿元,约占当年国民生产总值的近3%。
  然而,作为一种自然资源,作为大地母亲经过无数个万年的“十月怀胎”而孕育下的“宝贝疙瘩”,对矿产资源无节制的破坏与掠夺,所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直接的经济损失,更为严重的是对生态与环境和社会人文等诸多方面带来不堪估量的破坏作用。
  1992年1月,湖南省地矿局402队的一队职工,抬着钻机,驻进平江县境内的几个山头。他们东瞅瞅,西望望,临走时又用油漆在石头山画了几个“稀奇古怪”的符号。
  地质队一走,一天一位从益阳来的年轻人跑到山上,对正在地里干活的农民说:“我160元一车收购你们山上的石头,谁愿意干就快干!”
  160元一车石头?!农民们听后差点叫出声:那漫山遍野都是石头,一天少说也能挖十车八车的呀!这消息像电波一样传遍了平江一带。
  不出几月,平江的三阳、清乡等地的山头上,全是黑压压的淘金者和昼夜隆鸣的开山炮声,以及山上山下那烟雾腾腾的氰化池……疯狂的采金潮,使学生停了课,商店关了门,连县政府办公室头头,财政局、民政局领导也跟着汇进了倾城出动的抢挖黄金的行列。
  当年8月中旬,平江县环保局的工作人员发现流经县城的汨罗江上游突然出现奇怪的死鱼现象,于是从河中取出水份,回局里一化验,河水中含剧毒氰化钠每升5.81毫克,比国家标准饮用水高出103倍。
  “快命令自来水公司停水!”县长一听,连眼皮都没顾眨一下便下令道。
  环保局的化验结果,像噩耗似地迅速传遍了平江县城关镇的每一条街巷,顿时全县人心大乱。
  “水!水——”一场空前的饮水危机震荡着整个小山城。
  于是,各种消防车、洒水车、货车全被动员起来用作运水车,日夜穿梭不停地奔忙在大街小巷送水。
  于是,各商店积满灰尘的大小塑料桶一夜之间被抢购一空。百姓们上班时把桶放在单位门前,下班时肩挑、手提、自行车捎着再把水带回家。
  于是,一爿爿饮食店、理发店挂出一块块“本店启用万年老井水”、“本店用无毒井水从事饮食”。“本店从来不用自来水洗头”云云巨幅招牌,但依然有众多店面因无顾客关门歇业。
  于是,有钱的和没钱的单位,全都动员起来,开始了全民的打井、挖井大运动……
  小小平江县,有史以来如此经历着恐慌、恐惧、恐生命的末日。到了这一天,他们才发现,再多的金子,再多的存款,再好的家居楼室,再好的如花娇妻,都比不上一个上帝赐予的美好的自然生存环境!
  祈求吧!悲哀吧——那些因贪欲富有而破坏资源的人们,该到了你们付出代价与生命的时刻了!
请为母亲承诺

  多少年来,中国人对自己所居住的领地一直飘落在“地大物博,资源丰富”的迷彩云雾之中,总以为我们脚踩的这块赖以生存的国土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自然资源,其实,这是一个极大的误会。
  不错,经过几乎是一个世纪的努力,我国地质工作者在自己的土地上找到了像大庆、开滦、鞍山、铜陵这样一个又一个大油田、大煤田、大铁矿、大铜矿(而且还有尚未发现的宝藏),使我们成为继美国、前苏联之后的世界第三大矿产国。然而,作为勘察和管理矿产资源的国家地质矿产部专家与官员们告诉我,按照国际通常衡量的标准,中国的人均矿产拥有量仅占世界的第80位,远远算不了是一个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其二,据调查表明,作为中国基础工业支柱的现有6,000多个国有大中型矿山(包括油田),经过几十年的开采,大部分已进入了中、晚期,相当一部分已濒于枯竭。我们一直引为自豪的大庆、胜利、开滦等油田与矿山也都进入了开采产量的负增长状态。新的可以接替的大油田、大矿山近期内还尚未发现。按照我国目前国民经济建设的需求,到21世纪的第10个年头之后,所拥有资源含量将全面趋于紧缺与枯竭阶段。
  这是中国矿产资源的基本状况。
  另一方面,随着国家现代化建设的迅猛发展,矿产资源的利用量日益成倍地增长。供求矛盾更加突出。党中央确定的在下个世纪的中期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赶上美国那样的西方国家。参照这一目标,也就是说我们的人均生活水平所需求的资源耗费量将接近西方。那么,今后几十年间,我国矿产资源的利用量必将是远远高于国民经济发展的基本速度而呈“高速列车”之势。
  巨大的逆差,早已使国家和专业部门对此大为头痛。而回过头再看看我们的那些被破坏得遍体鳞伤的矿山、油田,怎不叫人扼腕痛嚎——该动员全国民众共同起来救救我们的矿山!救救我们的自然资源!救救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母亲!
  与空气、与水、与普通生物不一样,矿产资源作为地球母亲孕育的“产儿”,它绝不会可以经过人工的作用获得再生。也就是说,当我今天任意浪费一公斤铁、一公斤煤,明天我们必定是少一公斤铁、少一公斤煤。它是无法弥补和挽回的上帝赐予人类的“遗产”。
  全世界的有识之士为什么把资源列人未来社会发展的三大阻碍之一,就是以上的道理。
  钻在“发财”、“过好日子”美梦中的中国人,在20世纪90年代的今天,依然野蛮地无节制地大肆破坏宝贵的不可再生的资源,不等于在为自己的明天,为自己的子孙凿挖坟墓吗?
  今天的中国人懂得了计划生育的伟大意义,懂得了改善环境的好处,却依然不懂得珍惜资源的重要性和刻不容缓性。
  亲爱的亿万国民,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为了我们子孙后代有个永久居住的星球,请暂且放下不该伸向矿山的那些铁铲与手掌,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自己的资源。
  让我们携手为地球母亲而庄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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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s:

匿名 说...

一个个震撼人心的事实摆在面前, 中国的高速发展是靠着资源的高消费支撑的,一旦这些不可再生资源缺乏,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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